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书名:匣中金刀 作者:痴娘 文案 匣中金刀血未干。 一个美貌、野心、狠毒、无情、荒淫公主的故事。 十万左右字数,文章不长。女主关系会比较混乱,不喜勿入,勿掐。 架空,架得空空空空,切莫考据。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 ☆、第一章      这是个乱世,无天子,无帝王,只有大大小小数十位诸侯,兵戈相向,烽火连天。今日你割地,明日我称臣。      世有童谣唱:“日东方,为君王,国家强。日中央,变囚流浪国家丧。日昏黄,又翻身做王。”      楚国公主姬华池坐在七宝锦盖的华车里,就听见车外稚童们唱这首童谣。她倚着窗户对车内笑:“白璧,他们唱得虽然夸张了点,但也不为过。”      白璧是姬华池养的一只猫,毛发白如玉璧。它听见主人唤它的名字,就叫了一声:“喵——”      “真贴切呀!”姬华池继续自言自语感叹车外的童谣,小指上的宝蓝甲套一下一下轻点在窗楣上。少顷,姬华池摊开双臂,金丝缎面的飘带随之垂尾。她笑吟吟朝自己的猫咪道:“来,白璧乖,到本宫怀里来。”      “喵!”白璧一个跃起,蹿入姬华池怀中。      “楚华池,貌无双。年十二,配魏匡。年十三,嫁齐王。”华车不疾不徐前行,路边的稚子们改换了另外一首童谣,奶气而干净的声音压着车轱辘的节奏响起:“年双十,私继子鸠齐王。年二三,齐魏双亡。劝君娶女莫娶池,叫你身死国家丧!”      楚国公主姬华池,世有美名,皆言其貌美艳,天下无双。她十二岁时定下婚约,本要嫁给魏公子匡为妻。谁料公主十三岁,楚王却将她嫁给了岁已古稀的老齐王。魏国恨楚王擅嫁,齐王夺妻,大举兴兵,却遭齐楚联手反扑,一朝国亡。      华池入主齐国后宫,为正夫人,虽无子嗣,却凭艳色长宠不衰。她却犹不知足,先毒鸠后宫众夫人,又将齐王子嗣几乎残害殆尽,三年前,她更是与继子公子松私}通,齐王得知二人女干情,欲杀公子松,却遭儿子的先发制人,齐王被放逐后再反扑……如此往复三年,齐国大乱。楚国趁乱出兵,长驱直入,攻陷齐国,一朝又是一国亡。      “楚华池,貌无双。年十二,配魏匡。年十三,嫁齐王。年双十,私继子鸠齐王。年二三,齐魏双亡。劝君娶女莫娶池,叫你身死国家丧!”      姬华池在车内静静听着歌声,闭起眼帘,一秒又张开,她缓缓笑赞道:“唱得好。”      “长公主!长公主息怒!”车外有浑厚男声响起,一位着甲的中年男子掀帘而去,眨眼间已跪在姬华池面前:“长公主息怒,末将已将那些妄言的稚童全部驱除!”      这位男子便是此番护送华池公主回国的将军,楚王亲信卢子山。他跪在车中认罪了半响,只听见车辙圈圈辗压的声音,车内的公主却始终一言不发。      卢子山疑惑,禁不住抬头去望眼前的女子,结果他瞧见姬华池细柳般的腰肢正靠在玉枕上,她的双臂也摊开着,分左右两侧放在玉枕上。因为这个舒展的姿势,姬华池的对襟金丝衣微微就也有些敞露,两团雪白丰丘隐隐约约又往外蹦。      她似乎一直注视着卢子山,瞧见卢子仰头望自己,她就冲他含情带意一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多不少,刚刚好勾魂。      卢子山觉得他瞧着冰凉的白玉枕,却莫名躁得像一团火,他赶紧重新低下头去。      他听见公主姬华池突然笑出了声:“卢将军为什么要将他们驱除呀?”她仿佛根本听不懂外面童谣歌里的深意:“卢将军,你可否为本宫解释解释呢?”      “这……”卢子山犯难,他此番被楚王派去齐国,明里楚王命他接了公主回来,暗里楚王又叮嘱了:随时监视公主,若有异动,及时就地处理。公主的人要带回来,其它的脏东西就不要带回来了。      卢子山接到公主,谨遵王命令御医一查,探得公主有孕,腹内怀有齐公子松的骨肉。      卢子山乃楚王纯臣,尽忠职守,当即命数位精兵硬掰开公主双唇,将坠胎药灌下。      灌完卢子山又担心公主寻死,不好向楚王交待,便日夜看守在楚公主左右。但这姬华池却并不寻死,每日只闭目将养,或是逗猫,每每于卢子山打上照面,却也是盈盈带笑的——令卢子山恍觉,她连灌了坠胎药,也不恨他。      “这……”卢子山想到这些,愈发不知该如何回答姬华池的问题,心内疚意更深。      “咳!”他突听见一声响动,猛抬头见是姬华池咯出一口血。卢子山大惊,忙上前扶住她:“公主,你大病初愈,不可如此大动作,须再好生将养。”卢子山心急如焚,朝车外吼道:“车再驾得平稳些,不要颠簸!”      “本宫大病初愈……”卢子山听见怀里的女人呢喃,她声色莺莺,又涓涓若泉无一丝恶意:“卢将军,你能告诉本宫,本宫害得是什么病么?”   卢子山心头一痛,如钝刀磨,垂首道:“公主息怒,公主无病,末将妄言,。”      卢子山低下头,才发觉自己贴近了姬华池的脸。      这是一张绝伦惊艳的脸,卢子山难以忘记,他杀入齐宫琼苑,第一次见着姬华池的时候,心是清清楚楚听着咯噔一下,悸动不稳。   莫说卢子山的数十名姬妾,就是他几次入宫参宴,见着席间众多的楚王宠姬,也无一人美过姬华池。      更何况此时她的脸因为失血而苍白,双唇却因为染血而更加红艳。   姬华池嘴边有一丝血,将将只如小指甲盖那般大小,挂在唇角,像一粒朱砂在卢子山心头飘摇。      他喉头滑动了下,压抑着自己不去舔拭姬华池唇角血迹的冲}动。   姬华池却不知不觉中将脸庞凑了上来,更贴近卢子山的面庞数分。      “子山,你说我的病已愈了几分?”她问他,痒痒的气息全吹在卢子山的鼻下、颊上,又蔓延至他的耳根。      “末将不知。”   “想知……很容易的。”      卢子山身躯一僵,对上姬华池含笑的目光,他又艰难将自己的目光往下移:姬华池竟在说话的时候悄然抬起了一只腿,足踏在他的男器}根}部。      她的右腿稍稍抬起来,羊脂白玉的肌肤在锦裙下若隐若现。      姬华池身子不动,软软地靠在卢子山怀中。      卢子山却早已僵硬如石,胸腔内好像正在铺柴,正等着谁燃一把火,然后烧起来。      姬华池动了动脚,在卢子山那上面来回磨了几下。卢子山的男}器逐渐昂藏。      卢子山手一紧,猛抓住姬华池不安分的脚。卢子山很吃惊,她的脚居然这样小这样柔,握在他手中,令他不由自主就去想她玉}足不再隔着布料的真面目。      卢子山胸腔发热,伸手褪去姬华池的雪白锻袜,他的动作那样慢,仿佛每一步都是赏玩。到最后见着一只漂亮的小脚,五趾的长短和位置都刚刚好,她的肌肤竟然比锻袜还要白,捏捏握握,如丝如滑似无骨的肉。卢子山胸腔内的火一下子就焚起来,熊熊燃烧,他突然就动作凶猛的顺着姬华池的脚踝摸了上去,至小腿至大}腿,随着卢子山的动作,姬华池的锦裙被掀开,她修长白净的双}腿毫无遮挡的完全暴露在卢子山眼前。卢子山觉得喉咙更加发紧,他伸手就由姬华池的大}腿}根}部探了进去。      她的亵}裤湿滑一片。      姬华池眉目轻扫卢子山一眼,卢子山心波巨颤。      他再也压不住等不了,迫不及待一个倾身将姬华池压倒在地。      姬华池却银铃般笑出了声,粉拳打他:“本宫病着呢!”      “这会你病着我也不管了!”卢子山喘着粗气说,双唇径直就去咬姬华池的脖颈,脑袋在她身上乱蹿,又呼呼挪下来,去吮她的锁骨。而他的双手,则早已覆上了她的双丘,早已管不了是隔着衣服揉捏还是从衣料已探进去,反正一握之下,满满在掌中却又握不完全,这种满足感令卢子山先前的紧痒顿去大半。      他发出一声喟叹般的低吼:“啊——”      卢子山都等不及掀衣褪裤,下半截身子隔着衣料就往姬华池底下磨。她太美妙了,令他无法再等待一秒,她身上的宝处又太多,可恨他只有四肢双唇一物,合起来也不过六处下手,太难耐太煎熬了。      “我真想再多长几只手脚。”卢子山将舌伸进姬华池的香唇里,于深处辗转搅动。   “长那么多不成多足怪了?”姬华池睁着双眼看卢子山闭眼在她身上乱摸,他无从下手的样子让她觉得分外可笑。姬华池勾勾嘴角,冷冷地说:“只怕里还没成为多足怪,那最重要的一颗脑袋就要被我哥哥搬家了。”      一句话,令卢子山骤然一惊,瞬间浑身为冷汗惊透。      他想起此番行程楚王交给他的任务,变得不言不语。      “喵——”白璧突然叫了一声,跃过窗户蹦下车去。   姬华池用尾指的甲套挑起车窗帘,瞧见外面的山山水水。她有十年没看到了,乍一看陌生又模糊,但是想数秒,就能立刻清晰记忆起来。      华池公主的车队进入楚国境内了。      “到家了呀。”她放下车窗帘,冲跪在车内面色惨白的卢子山悠悠笑了一句。      到家了,难怪……猫儿要归山。      姬华池将自己的手背漫不经意放在唇边,掩口而笑。垂首的卢子山以余光瞧得,只道楚国公主十年归家,是见着了故国山水,欣喜万分。      卢子山的小动作被姬华池尽收眼底,她笑意更浓:他怎知,她欣喜万分,是因为姬家那群虚伪又卑鄙的男人,居然愚蠢地让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国公主按道理应该姓熊,但是感觉叫熊xx会出戏啊,就把姓氏也架空了。   空空空空,四大皆空。 ☆、第二章   “呵——”姬华池轻轻感叹了一声,稍微歪头对卢子山说:“本宫的猫儿跑出去了,好担心它跑得太远要找不到,子山将军可否替本宫将它抓回来?”   她的神情极尽楚楚,她的请求音如一丝烟,勾勾绕绕就将卢子山的心缠住。      卢子山匍匐道:“微臣遵命,一定为长公主将猫带回来!”   卢子山言罢跳下车去,带人策马寻着白璧离去的路径追了过去。堂堂镇国大将军,竟然带着数队精兵去抓一只猫,还抓得情愿心肝,肝脑涂地。      姬华池懒洋洋靠在车内,稍掀车窗注视着卢子山带人兴师动众去抓猫,她的目光冷漠又带一点笑,仿若在观赏着一出无关紧要的戏。      姬华池欣赏了一下,觉得卢子山的背影了无趣味,她就将目光向左边转过去,往远处望。家乡的风景就是与别处不同,一入楚国境内,视线里的平原立刻就葱翠起来。姬华池在齐国看惯了昏沙黄土,苍凉大地,此刻瞧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瞬觉分外爽心。      车往前行,吱吱呀呀驶上一座桥。姬华池眺眼往桥底下瞧,幽碧的水悠悠向着东流,正是楚国的汨罗江。姬华池再往上望,望见两岸崖壁拔天百丈,连绵不断的峦山。      果然还是楚国好,有江有山才叫江山。      江山、江山……      姬华池的右手不自禁在空中握成了拳:江山当然好呢,总有一天,她要将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姬华池松开手中的拳,笑了。      她屈着指,甲套在窗楹上一扣一扣,悠悠地回忆曾在这眼前景致上发生过的故事:这一草一木都是旧景旧情呢!老楚王有二十三名子女,独姬华池同当今楚王姬华玉是王后所出。华玉华池同父同母,自然要比别的兄妹来得更亲。你瞧,这边这棵树,华玉为她拿弹弓打下过数只黄雀儿,那边那块空地,两个人一起追逐一只野兔,为了逮它,双双扑倒在地。      还有最近处的这条官道,她被逼出嫁,坐在嫁车里嘤嘤地哭,哭湿了侍女们强迫给她化上去的红妆。王兄姬华玉知道了,徒步跟着送嫁的车队跑,直追出数里,他同她一个在地上,一个在车中对哭……      可如今呢?她的亲哥哥姬华玉,三年前刚一登基,便给姬华池密修家书,指使她勾}诱公子松。那竹简上的小篆,用刀深深刻着,字字入木:豆蔻儿,你既生于楚室,当以家国大义为先,助兄灭齐。事成后,兄定诸般善待于你。      是啊,诸般善待于她,于是便命壮汉们掐开她的嘴巴,喂她饮下了堕胎药么?她闻着那药里麝香的味道极重,怕是不仅堕胎,还要让她绝子吧……      好手段,真是她的好哥哥呀!      姬华玉修书叫她献身公子松,起头还要亲密温柔地呼她的乳名:豆蔻儿。      姬华玉真是跟他的父王一样呢。当年父王抱着姬华池在怀中,也是这般亲切地对她说:孤的豆蔻儿,别怪父王将你许了魏公子,却又嫁给齐王。倘若不如此做,孤如何寻出事由,谋得魏国两百八十万里江山?      “长公主,末将将猫抓回来了。”姬华池回忆得出神,卢子山出声后,她才发觉车中多了这么高大伟岸的一位将军。      “喵、喵!”白璧在卢子山的怀里挣扎高叫,卢子山却因为担心白璧再溜跑,两手始终紧紧地扣着它。他双目灼灼望着姬华池,眼眸中满是忐忑和期待,奉举双手将白璧呈上:“长公主,您的猫。”   卢子山虔诚的动作,仿若奉上的是他给姬华池的一颗心。      “有劳卢将军费心了。”姬华池倾了身子,将白璧从卢子山手中接过来。白璧不再挣扎,旋即乖巧地伏在主人膝上。姬华池顺顺白璧背上的毛,口中柔声道:“将军的心意,本宫感激不尽,真不知如何报答将军……”      男人都把心掏出来了,她怎能不愉悦地收下呢?难道要做作退却,伤掉卢子山的心,让他恨她恼她,然后成为她的敌人,重新投靠向王兄阵营?      姬华池心里冷笑:她又不是那些脑子坏掉了的女人。      姬华池一只手犹抚在猫背,另一只手却伸过来,覆了卢子山的手背,玉葱五指从他的指缝中穿}插过去,牢牢相扣。她牵他的手来到她的左胸心房,眸光盈盈快溢出水来:“子山,我将你的心意铭刻于心好不好?”      卢子山虎躯一震,浑身发烫,脑中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身子一倾就朝着姬华池压了过来。   她被他压在身}下,笑着推攮他:“你这样子做,我的猫儿又要跑了!”      卢子山一听心骤缩,赶紧起身看白璧跑了没有:不知何时,他开始因为她朱唇里吐出的言语而紧张慌乱。不知何刻,他已无意识地将她的每句话奉为金口玉言。      还好,白璧伶俐,在卢子山压下来的那一刻,就蹿到了车厢角落里待着。      姬华池身子转个方向,去重新收了白璧回来。她背对着卢子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卢子山一听,心中霎时兴奋,却又渐拢愁云。他坐起身来,又改作跪,磕头振振道:“微臣遵命,一切为长公主马首是瞻。”      姬华池背对着卢子山笑了,他看不到她张扬的眉目:你看,男人们就是这样,只要给他一点点回应,一点点甜头,却又吊着让他们吃不着,他们就会死蠢死蠢的死心塌地呢!      真好,还没入楚宫就收了一只走狗。      姬华池转过身来,神情也在面对卢子山的那一刻娴熟改为真诚、动情,连眸光也变为如假包换的清澈。她抓住卢子山的双手扶起他,颤音道:“子山,以后……要辛苦你了。”      卢子山手贴着姬华池的手,他觉着她的肌}肤柔滑温凉如玉,衬着她惹人怜惜的声音,好似一道甘泉,缓缓流入他的心扉,滋甜如蜜。   卢子山当即拍胸脯道:“公主,末将不辛苦!”      ……      卢子山退出车外以后,待再无人往车内监视她,姬华池却放下怀中白璧,命它乖乖不出声。她则缓缓抽开了身后用来靠背的玉枕。   玉枕内部被人暗中凿空,触动机关,即可似屉般抽开。这白玉暗匣里,放着一把染血的金刀。      那是楚兵攻入齐宫,齐国人杀了公子松,然后要来杀姬华池时,她用来自卫的金刀。   姬华池拿这把金刀杀了多少齐人?她自己也记不清。反正只知道,事后她脸上衣上手上全是血,洗了很久才洗干净。      姬华池又洗刀,却发现有一处血迹沾在刀刃上,无论是冲刷还是擦拭,就是去除不干净。   这块血仿佛像要一辈子粘在金刀,永远都不会干……      姬华池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情绪,竟将这把血迹不干的金刀藏于匣中,带回了楚国。      姬华池将抽屉缓缓拉回去,合拢缝隙,还成外表光滑的玉枕。她背靠在玉枕上,闭目养神,静待回归楚宫。      **********************      接回楚公主的车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行至楚宫前。楚王兄妹情深,早已率众臣后妃等在宫门前。姬华池刚由侍女搀扶着下车,姬华玉就已快步前来,近到姬华池身边。      姬华玉眉如春山,本是面带得体微笑的,乍见姬华池,他的笑容骤将:未曾想到,十年未见,她竟出落得如此动人!脖颈凝}脂如玉,身前丰丘跃跃欲出,柳腰底下一对翘臀,任是锦裙也包裹不住的紧致。   更兼一张绝世容颜,带几分憔悴,格外让男人心悸。      姬华玉竟不自觉牵起姬华池的手,似有意似无意用广袖遮起她的容颜,不令宫前其他的男人瞧见,就是他的文臣武将也不行。      姬华玉瞧见姬华池手里还托着一只白猫,他禁不住就笑了:“孤的王妹还是这般淘气。”      姬华池盈盈低头:“我的王兄却风华更胜昔朝。”      “哈哈哈哈!”姬华玉放声大笑,心旷神怡。      楚王与长公主携手,齐行踏入楚宫,又经过汉白玉泉池,缓缓步上煌煌高琼宇高殿。      途径汉白玉泉池的时候,姬华池挑眼向池边瞟了一眼:犹记十八年前,她的好哥哥才刚刚开始换牙,一笑咧唇就露出缺齿的嘴。他指着这一池幽水,对五岁的姬华池说:“王妹,这白玉泉池就是华池,这就是你!”稚童姬华玉跌跌绊绊,摘一朵池边的红花:“华池暗滋花,含苞待放,我给华池妹妹取乳名‘豆蔻儿’好不好?”      姬华池咬同样牙齿稀疏的嘴,反驳哥哥:“谁准你叫我‘豆蔻儿’,凭什么叫!”      “就叫叫嘛,等你长成了大人,王兄就不这么叫你了!”姬华玉将红花塞给姬华池:“来,豆蔻儿,花!”      ……      然后等她长成大人,他给她写密信:豆蔻儿,请为国委身侍公子松。      ……      姬华玉也察觉到身边的姬华池眼往汉白玉泉池瞥,他唇勾浅笑,执着姬华池手就暗自动作,用指尖捏一捏她的掌心。      出乎姬华玉意料的,姬华池居然回捏住他。他惊诧,猛地偏头,竟见她坦然直视着他微笑。      姬华池不慌不乱唤他:“泉哥哥。”      当年姬华玉非要给姬华池起名“豆蔻儿”,她心里不服气,说汉白玉泉池是“华玉泉池”,她以后要叫他“泉哥哥”。      那时小姬华玉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妹妹:好、好,都由着你叫。      ……      姬华玉忆起往事,心头一凛。      就在此时,他听见姬华池从容不迫地说:“王兄,我远嫁北地齐国,十年未曾归家。父王驾崩三载,我却不曾觐陵祭拜,是为不孝。我想……明日去祭拜父王。”      姬华玉闻言沉吟,片刻给予姬华池一个意味莫名的浅笑:“王妹一片赤诚孝心,孤岂有不允之礼?”      姬华池也笑,却趁姬华玉不注意,回头一瞥卢子山。卢子山等这一眼很久了,立马对视上去,见姬华池双眸含水柔弱,神色难过又无助,瞬间就疼碎了卢子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长公主十年未回楚国,一朝得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谒王陵。   楚臣楚民,皆敬公主孝义昭昭。      自楚王和长公主带头起,群臣皆身着孝服,在陵前对着先王三跪九叩。楚王又同长公主单独进入地宫之中,更深入的拜谒父王。      夜明珠环绕成圈,将原本漆黑的地宫点亮得煌煌如昼。长公主姬华池跪在老楚王的灵柩前,伏哭不止。      姬华玉自然是站在姬华池旁边,对她劝慰体恤一番。      姬华池渐止哭声,突然恨恨地说:“我恨父王。”      这话来得无头无尾,声音冷过地宫的石砖,姬华玉肩头一颤。      “不让我嫁匡哥哥,让我嫁得那么远,将我嫁给那老头子,那老头子……身上始终带着腐臭。”姬华池悠悠的说,哭声已经完全收住,言语愈发清晰冰凉。      姬华玉再听她这句话,心里更加慌乱,吞吞吐吐问:“王妹,那你恨孤吗?”      姬华池背对着姬华玉,无声地笑了,她却故意抬手抹一抹根本无泪的眼角,用泣声道:“豆蔻儿……自然……不恨哥哥。”姬华池转过身来面对着姬华玉,玉藕般的胳膊放下来,抚至她自己的腹部:“他本就是孽种,我又不爱他父亲,他本就不应来到这个世上……”   她的面上带着淡淡一层哀愁,刹那令姬华玉恍觉这哀愁一辈子都拭之不去。      姬华玉愈发难过了:“可是--”他痛心道:“豆蔻儿,我对不起你!”   一句忘情,不称王妹也不自称孤了。      姬华池听了,身子故意一瑟,面露出精准的纠结表情:“其实,我心甘情愿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国家大义……”她绞着双手,故意显出自己的隐隐不安:“我其实、我其实是为了……”姬华池匍匐跪倒,亦不可察地贴近了姬华玉数分,几乎贴着他的身子:“王兄,豆蔻儿有私心,可是实在忍不住想说出来!说出来乞求王兄饶命!”      姬华玉知道姬华池就跪在他脚边,他却不敢低头,怕自己只要低了头,身心就会统统溃败。姬华玉一颗心怦怦急剧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让他无法呼吸。他用近乎窒息地喑哑声音问:“你有什么私心?告……诉……孤……”   姬华玉不得不说一个字就换一口气,胸膛不断起伏。      “我心里藏着你十几年,只有你……”姬华池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哭成了泪人儿,轻轻如罥烟唤姬华玉一声:“泉……”      这一声极其私密的呼唤,令姬华玉双膝霎软,他缓缓蹲下来,双手抚上姬华池两只胳膊:“豆蔻儿,别哭了,别哭了……”      姬华池却突然扑入姬华玉怀中,紧紧抱着他哭喊道:“泉,你要不是我哥哥该有多好!”   她声色凄厉,还好是在通道幽深的地宫之中,此刻除了兄妹二人,再无旁人听到。      姬华玉心潮赴汤蹈海,翻天覆地。   情与欲交织,他思来想去,考虑到卢子山已经喂姬华池服食了强性的药物,反正她绝子了也生不出孩子……      姬华玉双臂一紧,忽然用加重十倍力道抱紧姬华池,将他的亲妹妹完全栓在怀中。   他突然发了疯似的将唇粘上姬华池的唇,舌头撬开她的皓齿,蛮横地长驱直入,搅动,翻滚,吸}吮,带着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暗涌的情}欲,全都蓬勃喷发出来。      姬华玉混乱喘息着,毫无章法地去褪姬华池的衣裙,她亦配合着他,两个人却乱糟糟怎么都解不开姬华池身前的系带。姬华玉索性不管了,双手托着一挤,欲直接将姬华池丰}盈的玉}乳从衣衫内托出来。哪知她的丘峰太高,那两只樱核卡住,将出未出,看得姬华玉喉头发干,低头一把就咬住,舔}吮吞吸,又用舌尖挑着弹拨。      “呵呵呵,好哥哥——”姬华池似乎被姬华玉咬得甚痒,她不由笑出声,两只大}腿却有意无意往姬华玉腰间腹}下摩挲:“好哥哥……嗯,你弄得豆蔻儿好痒。”      “哦,是么?”姬华玉嘴角勾得极高,坏笑道:“那好哥哥弄死你。”   他说开动就开动,松了吸}吮姬华池丰丘的嘴,往上,啄她的锁骨,啄她的脖项。他却舍不得她胸前的柔软丰}满,嘴饶过她,手却不饶,依旧满满包住姬华池的丰丘,往骨髓往生死里揉}搓。   姬华玉眸光昏黄,哪里还是刚才率领臣民祭拜时,一脸严肃威仪的雪袍琉冠帝王。      姬华池也不再是陵前端庄苦楚的公主,她笑盈盈地任由姬华玉扒开素白孝衣,露出她里面的双色纱肚兜,玫红和翠绿,如桃杏和青葱,肚兜上又用金丝线绞了花纹,衬着纱料,透亮透花透情图纹。      姬华玉见了眼眸放光,与她眉目互扫:“小贱}人,早就想着让孤弄你了!”他又伸手一打姬华池的翘}臀,只听得啪的一声:“腿张开!”      姬华池半推半就娇嗔:“嗯,哥哥坏!”      “刚才还喊着哥哥好呢,怎地这会就说哥哥坏了……”姬华玉身子一挺就入了进入,绵绵不断是他同她的絮絮话语。姬华池早上命侍女给自己熏的满身迷迭香完全散发开来,弥漫了整座王陵地宫。   “啊……啊……啊,豆蔻儿!”姬华玉浑身紧绷,前胸后背皆是汗。白日宣yin最是刺激,还是在这父王的地宫灵前,他彻底迷魂,下下抵到最深。      姬华池在姬华玉身}下承}欢,两只修长葱腿翘起来,又勾住姬华玉的后背,她的眼却去瞟老楚王的灵柩,目光分外清明:父王呀,女儿十年未见您面,送的这份拜谒大礼,父王您可欢喜得紧?   可惜你就算眼睁睁瞧着了,就算再气,也不能从玉棺坐起来。      女儿真是替您感到可惜。      “豆蔻儿,在想什么呢?”姬华玉察觉到姬华池的分神,他十分不满,掐住她的双肩。      “在想呀……”姬华池伸手,纤指在姬华玉身前的小樱核上悠悠画圈,底下却暗中收缩,夹紧姬华玉的昂藏:“在想哥哥须再快些,不要停——”姬华池的话语变得震颤,因为姬华玉噬魂销骨,已经一下一下狠命要起她来。      情迷不辨,他把假意当真。      姬华池有意无意,媚笑着引姬华玉往棺沿上靠。姬华玉便跟随她的指引,将她抵在白玉灵棺上,下下往里深撞。他与她的结}合处肉肉相贴,伴着水声发出啪啪的巨响,又因为姬华玉用力过猛了,两个人一起撞动灵棺。里面陪藏的金银玉瓷久久被锁闭在幽暗空间里,见有人撞棺,皆不甘寂寞争先恐后发出脆响。姬华玉底下被姬华池水润温软包裹,膝盖又抵在冰凉坚硬的白玉棺璧,这两种强烈反差的触感令他分外刺激,不由得长喟一声:“啊——”      “呵呵呵呵呵——”姬华池放声笑了起来,姬华玉也笑,两个人的喘息声和yin语浪笑在棺沿同他们的躯体一起交替起伏,将这庄严寂寥的地宫搅得愈发静悄悄。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入入出出,在紧致天地里拼命追逐。男女各怀心思,有谁还会记得兄友妹恭,记得殿外的华池玉泉,记得宫外的黄雀野兔呢?   谁还会记得,身后玉棺里安眠的肃穆白骨,是他们最最尊敬的父王……      **********************      大殿内焚着椒香,辣辣的,殿内的姬华玉和姬华池却均觉分外刺激。兄妹俩均不着一}缕,身身相缠,姬华玉以手肘撑地起身,摘一朵身边金雕瓶内的花,温柔地嵌入姬华池的发丝里:“豆蔻儿,花。”   红花红,在她头上摇曳。      “哥哥。”姬华池却推攮姬华玉一把:“批奏折——”   姬华池嗔嗲拖长尾音,楚王近日沉迷于她欢}好,每日照常该批的折子都被他堆到一边,竹简片片,高高地叠积起来。      “好,孤批。”姬华池笑着攥起刀笔,却不去沾墨,反倒去沾那旁边一盒姬华池用的胭脂,和了另外一盒里的金箔粉,去她脊背上画一条蛇,金金红红。金是光芒万丈的殿堂,红是漫天飘舞的纱帐。      姬华玉的刀笔游走在姬华池的凝肌后背,令她脊间隐隐作痛。姬华玉却忍痛做笑,用小女儿撒娇地口气道:“哥哥别闹!你再不批我批啊!”      姬华玉反倒闹得更欢,更加专注于描摹姬华池背上的龙。他对她道:“好、好,你批,随你批。”      姬华池也笑着闹着,似不经意地就阅览起楚王的奏折来。这几天她已经看了不少群臣呈上来的竹简,渐渐留心起一个人:宣城大夫柳逸。      宣城乃楚国第一要地,与其余三国接壤,东抗吴越,北制赵国。      宣城守将两名,文臣柳逸,武将柯孤云,两人齐心合力,将楚国的东北防线布得固若金汤。      柳逸虽人在宣城,却与朝廷不断修书往来,楚王诸多决策,十策有八均是柳逸的计谋。      姬华池从卢子山那里探听得来:听说,离间齐王父子,灭齐开疆也出自柳逸的手笔呢……呵呵,所谓楚国第一谋。      “豆蔻儿,在看汉阳君的折子?”姬华玉画得无趣了,弃了笔,过来以唇抚姬华池的耳垂。   柳逸虽镇守宣城,却是楚地汉阳人氏,为楚王配以王室贵女,封汉阳君。      姬华玉舌尖舔姬华池的耳根,眼睛斜往竹简上轻飘飘瞟去:“念给孤听听,柳汉阳又写了些什么?”      姬华池不假思索将竹简往姬华玉怀中一塞,散漫哼哼:“谁给你念,自己看去!”   她的表情满不在意,赌气般离远了姬华玉。      姬华玉却伸臂将姬华池一抓,将她抓回来,紧紧搂在怀中同看奏折。他的笑浮在面上,根本不让人看不清他的君王心。   柳逸呈上来的折子不长,姬华玉将竹简几行顷刻读完,长笑道:“汉阳原来是劝阻孤出兵剿匪啊!”      西北道上匪乱数月,将地处偏西的秦国和韩国搅得一团乱,两国的精兵皆镇不住,举国上下惶惶不安。   这群土匪却得寸进尺,更是南下侵犯楚国,数日内连破两路楚军,占去楚国西北七城。      楚王姬华玉欲遣派将军卢子山领兵剿匪,汉阳君却上书不可。      姬华池其实早将柳逸的竹简通读了一遍,这位汉阳君的小篆书法雕琢,娟秀文雅,甚至带着点女气。   她字字都看明白了,却故作不知,偎依在姬华玉怀中笑问:“呵——哥哥,这个什么柳汉阳的,他是在劝哥哥候着宫中,坐等那帮匪徒打过来,然后再举手投降吗?”姬华池故作害怕,像白璧猫儿般在姬华玉怀中蜷曲起来:“哥哥,要是匪兵打过来了,豆蔻儿一定要同你一起死!”      “孤的豆蔻儿怎么会死。”姬华玉被她说得心疼,摸摸她的脸:“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在说,孤和豆蔻儿都会活得好好的。”   姬华玉顿一顿:“柳汉阳并不是劝孤投降,他说这匪首息虎有万夫不当之勇,乃天下第一将才,建议孤遣说客前去招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姬华池故作未闻,懒懒倚在王兄怀中。姬华玉却拿眼暗中观察姬华池,用同样散懒的声音问:“豆蔻儿,柳汉阳这道折,你怎么看?”      姬华池偎着姬华玉,纤指在他胸前一拧:“坏哥哥!我能怎么看,自然是哥哥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她微垂头,含羞带涩粘在姬华玉身上:“豆蔻儿……当然是要永永远远同哥哥在一起。”   姬华玉本就被姬华池捏得胸口发麻,此刻再听这话,不由心神激荡,臂一掀就将她反身压在地上。反正两人也未着衣物,姬华玉就稍稍扶正自己的器物,轻车熟路埋进去,在姬华池背上就开始了起伏。他一面埋一面笑:“那孤这次就就听了柳汉阳的吧!”姬华玉右手撑着地,加快底下的动作,左手却去旁边摸了刀笔过来,又将刀笔转塞进姬华池掌中:“来,你来替孤拟旨。”      姬华池趴在地上,攥着刀笔,咯咯笑出声:“哥哥欺负人,豆蔻儿这个样子怎么写!”   “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姬华玉用力往里一顶,撞得姬华池整个人身子前倾,她脸上却愈发笑得猖狂:“现在能不能写了,嗯?”   姬华玉毫无怜惜再顶深些,在她体内停留、搅动、翻转,他咬牙道:“小贱人,还不快给孤写,嗯?”   “写……嗯……写……啊……”姬华池的话音断断续续,其中夹杂数种吟呻,无一不搅得姬华玉心里奇痒,身体紧绷。他为眼前刺激又带数分施虐的景象所迷,又为身体难以言喻的触感所控,脑内一片茫然,只知道张大了双唇,一下一下若械般撞击。      姬华池似乎也迷离得不得了,丧失了清醒,握着刀笔的手却还颤着,在欢}好中不着痕迹替他代笔,用一行一行断字批阅柳逸的奏折。      哎呀她真是的,正好在楚王泻的那一刻,一不小心将他的奏折全部批完。      楚王见姬华池全批了,也没发火责怪她逾矩,仍只是笑,用一双剪水双眸望着姬华池:“豆蔻儿,你说这次招安,孤派哪一位说客去好呢?”      “豆蔻儿不知道呢。”姬华池轻松就回道。她对视着姬华玉的眼眸同样盈盈溢水,充满了雾气,令人无法看清眼底虚实。      “孤听闻那息虎天生神力,人又警觉,常人近不得身,除非是他的姬妾……”楚王语气寻常,仿佛是在同姬华池说个遥远又不相干的故事。他手臂绕到姬华池背后,温柔绕住她的腰:“孤派你去。”      四个字,平缓舒慢,伴着他如珠如玉的嗓音,恍若吟唱一首情歌,对她惜之深深——只可惜,他的语气是叙述不是询问,是命令不是商量。      “哥哥……”姬华池将面目声音俱演得惶恐不安。她十指紧紧攥着姬华池的手腕,像极了一只单纯又愚蠢的小鹿,在临死关头还抱紧猎人的手不放。      “是哥哥对不起你。”姬华玉放低了声音,尽可能地安慰姬华池。他拍她的后背,轻且低地许诺道:“豆蔻儿,你招安了息虎回来,孤就封你做王后。”   只轻轻松松说一句“做王后”,只字不提前艰后险,天下众口众刀,仿佛她不是他的亲妹妹.而是早已定下聘礼的正妻。娶她?没什么问题的。      “到时候,你与孤共看天下。”姬华玉再补充道。      姬华池心中真是忍不住冷笑了:哥哥真是当她好哄,她宁可相信白璧幻化成人说话,也不会相信姬华玉这张嘴!      但姬华池面上却装得惴惴,一脸紧张且认真地追问姬华玉:“真的吗?”      姬华玉凝视姬华池双眼,见妹妹眼中纯粹只有满溢的期待,他就笑了,点头道:“真的,孤何时骗过孤的豆蔻儿。”   他以为她真信了。      姬华玉手扶姬华池后脑勺,将她轻轻抵在胸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蔑然笑了。      殊不知,巧得很,姬华池藏在姬华玉怀中的笑也是蔑然的。      兄妹俩容貌本就有三分想象,此时笑意再一样,那眉眼,那神态,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骨血相同啊!      姬华池脸上换了纯真表情后方才抬头,用满心满眼只有姬华玉:“哥哥,豆蔻儿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      “豆蔻儿。”姬华玉轻轻唤着,承受着她纯良又热忱的目光,他心底竟生出几丝内疚不忍:“豆蔻儿……”   姬华玉抬起手,以指尖触摸姬华池的颊侧,来回摩挲。      接着,他心灼如针刺,禁不住又将她扑倒……      靡靡殿内,再来一场你起我伏,你追我逐的漫长欢}爱。      ……      漫长尽处,两人几乎在同一秒体会极妙,分不清谁先至,谁后达。   暂时不辨赢家。      ******************************      楚国,西北道。      秦岭山间,一辆马车行进在盘山小路上,车轱辘一圈一圈地碾转,发出辚辚的响声。      前面是一脉苍翠树林,叶与叶紧密连接,不肯为日辉漏出一缕半寸的缝隙。   “吁——”车夫在林前勒的缰绳,令马车停驻。      “怎么不走了?”车内的人问,声音刻意压低,有些喑哑,但着实好听。      扮成车夫的楚国死士辛三身躯一震,闻声就禁不住去猜:车内窦先生,在面具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张容颜?是否丰神俊朗,华采飞扬,一如他的声音?      窦先生是突然冒出来的说客。      无人知其从何来,但尽皆知其将去往何处——窦先生由楚王指派,率车队,带五万两黄金和各色珍宝,前往楚秦韩三境交接处招安匪贼。      这窦先生不仅身份神秘,形貌也神秘,他整天带着一张纯金的面具,无人知其真容。      昨日,窦先生突然命令车队入城,全体停驻。他自己却亲点了辛三,叫辛三扮作马夫,驾一马一车,脱离车队,单独前行。      “怎么不走了?”车内的人又问。      辛三尚自恍惚,回答窦先生的声音便带起些飘渺:“禀先生,之所以停驻……是因为前面有片林子。进了林子,就开始翻山了,要到秦岭背面了。”      “呵——”      辛三听见车内一声轻笑,似乎是窦先生在莞尔。少顷,窦先生又启声:“秦岭背面,便不属我楚境了么?”      辛三皱眉:窦先生身为大王钦点说客,理应通晓天下形情,怎地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辛三便隔着帘子,向车内的人冷声禀道:“秦岭背面亦属于我国疆域,但现今为匪贼所占。”   匪贼息虎率领众寇,十三日连下楚国西北七城,楚国两路四万八千大军,全部覆没。      “那进林去。”车内的窦先生发出命令,依旧压着声音,低沉而沙哑。      车内,姬华池将捏着喉咙的手放下来,接着,微微勾起唇角,悄然笑了。   她将身倚在背后的玉枕上——也许是习惯了,此趟出行,她谢绝了王兄为她准备的金丝大背靠枕,依然选择这件老物置在车中,一色素白,古拙质朴。      最关键的,它触感比别的玉枕都要冰凉。      哦,忘了,它还匣中暗藏带血金刀。      不过,姬华池虽带了旧玉枕,却没有将猫儿白璧带出宫。她手上轻抚的,是一个银制三连环。      环环相缠,要解开还真有点费力呢……必须要解两次,才能分离三只银环。      呵呵,亦如她这次出来,心中暗自谋算的招安计划,也是一个三连环,要解两次。      第一次,便是进林。      “先生,我们要进林了。这林子幽黑,恐有埋伏,虽然属下会以命保护先生,但先生自己亦要暗中提防。”辛三先向着帘内的人嘱咐一句,方才扬起马鞭,在马背上重重抽了一下:“啪!”      棕马起蹄前进,驶向林中。      姬华池在车内打个哈欠:嗯,进林了好,慢慢解……      “真是一进了林子就阴了呢,我这车里的光线都快看不清了。”她对车头的辛三说。      姬华池这一句话没捏嗓子,辛三不由大惊:窦先生怎么突然变作了女声?音媚娇娇,听她字字便不禁幻想她的朱唇。      想她的朱唇似捧于手心的朱砂,一张又一合,吞骨且噬魂。      辛三打一个冷颤,少顷刚镇定下来,又打了一个冷颤。      冷得辛三发抖,就像四面八方陡然响起的冲锋声。      无数着甲士卒朝他冲过来,为首之人竟骑着一匹黝黑的烈马!竟有人胆敢在这林中骑马,不畏荆棘?!      马上男人见辛三的手按在腰间,行似要出暗器,他便将身伏低在马背上,反手抢先拉开背上弓的弓弦。      一弓两箭同时发出,一箭射马,一箭射人。      两箭皆带有不可估算的力道,比疾风更劲,一只穿透棕马躯干,一只从辛三左侧太阳穴射入,又自他右侧太阳穴穿出。      两箭最后定在远处的老树干上,崩裂树皮,深深入木。      伤马骤惊,一双前蹄高高扬起,嘶鸣着将马车掀高,辛三的尸身亦连带被掀翻在地。      马背上的男人眯着眼睛,从箭筒里抽出两只箭,再上弦。只待车厢内的人被惊马掀出来,他就拉弓。      车厢里突然倒出来一个女人。      先是浅红色的罗裙,蹁跹旋转,犹如一朵盛极的芍药。   红绡酡颜,快来攀折。      紧接跟这身着淡红裙的女子转过脸来……      马背上的男子将双箭放回箭筒,拍马疾驰近前,猿臂一伸,赶在女子坠地前捞起了她。      男人将姬华池抱上烈马,又掐着她的下巴迫她对视。半响,男人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浑厚的声音穿破密不透光的树林,震响灼日和长空:“老子今天好艳福!”      姬华池不得不与男人对视,便索性打量起他来:男人肤色古铜,深邃的眼眶里有一对碧绿眼睛,唇旁绕了一圈淡紫胡茬。      他是异族。      男人见姬华池同他对视的眸光里竟没有慌乱,不由来了兴趣。他哈哈笑两声,陡然就用他宽粗满是老茧的手掌扣住姬华池后脑勺,不知轻重地一按,将她的唇硬抵上他的唇。      男人的唇也跟他的手一样粗糙,带着一股蓬勃毫不遮掩的雄性}欲味。      男人的舌头蛮横撬开姬华池牙关,用牙齿咬她的舌头,又将他自己的舌头伸进去,不由分说绞缠,翻转,碾压,粗暴得犹如攻城掠地。      姬华池心中如愿地笑,肢体上却挣扎抗拒,面目也是羞愤难堪,装贞女烈妇她手到擒来。      果然,男子感觉到怀中的人在抗争,不肯就范,立刻就征服欲大发,臂膀栓得姬华池喘不过气。他的舌在她唇内扫掠,片刻后,姬华池口内的每一厘土地便全是男人舌液和气味,凝脂肌肤上满是他手指和胡茬掐刺出的红痕。      “息大哥,都搜过了,就这一辆马车两个人,并无他物他财。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男人喘一口气,才将舌头从姬华池嘴内拿出来,唇唇分离。男人右臂一挥,粗犷吼道:“接下来回营,老子要回去干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这碧眼紫髯的异人,正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战将——息虎。       息虎钳姬华池在马上,带她一起冲向山顶,又从山顶俯往下冲。这一段山路陡峭有如直壁,姬华池低头第一眼,就瞧见自己正坠向万丈深渊。      “娘们,怕了?”息虎粗糙未经打磨的声音伴着灼灼热气,吹到姬华池耳畔。他笑她:“小娘们,要是怕,就闭上眼。”      “不怕。”姬华池干脆就答,她睁大眼睛,闻着两边耳侧呼呼不断的风声——哪怕因为身体悬空,心里不住百爪抓挠的痒,她也始终不闭目。      息虎觉着有趣,满意大笑。他的右掌大力怕了一下马臀,烈马仰首嘶鸣,将它俯冲的速度提得更快:“没想到你竟不畏高,娘们有趣!”      姬华池波澜不惊,心中默想:她怎么会畏高呢?      她,姬华池,心中惟一愿念,便是站在天下最高处,俯瞰众生。      半个时辰后,烈马冲至山底——之前上山,辛三驾车五个时辰。      马入平川,姬华池放眼望去,大吃一惊。她未曾想到,仅仅只一岭之隔,这秦岭背面完全不同于正面鱼米乡,而是满眼的黄:天昏黄,沙深黄,干涸裂缝的大地土黄。      天沙土皆障目,让人口喉干涩,渴到不行。      眼前另类的景象让姬华池心绪稍震,数秒后才回过神来。   “娘们,看什么呢?”息虎朝她吹滚烫的热气。   姬华池向息虎回眸笑答:“看大好江山。”   “哈哈哈,江山哪里比得上你娇}嫩!”息虎朗声大笑,嘹亮道:“更何况你是老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真是第一眼看见,就想干你。”   他竟赤}裸裸毫无遮掩地说出欲望。      “驾!”息虎加快驰速,一路直闯,飞马带姬华池入营,骋策至帅帐前。      早有不少匪贼涌过来看热闹,都挤在息虎的大帐前::“息大哥,你又抓了娘们回来了?”   这些匪贼什么都敢说:“哎呀这次这个娘们好漂亮!息大哥你爽完了能否借兄弟们爽爽?”      息虎在马上用牙咬一下姬华池的耳垂,轻轻对在场的匪贼笑说:“这个娘们,你们哪个敢动,老子一刀砍死他!”息虎骤然脸色大变,阴沉吼道:“都他}妈给老子滚!”      诸匪噤声四散,息虎则翻身下马。紧跟着,他只手扣住姬华池的双腿,将她往后一甩,搭在他的右肩膀上。      息虎掀帘进帐,起手就将姬华池丢到了帐中央的白虎皮毡上。   就好像抛置一只他捕回来的猎物。      虽有柔软皮毡垫身,姬华池仍跌得脑袋一震,后背生疼。她左右晃了三四下身子,方才定住了不再摇摆。      却听得“吱啦”一声声响,息虎两手拽住姬华池衣领,左右一扯就将她的红裙撕做两半。还未等姬华池做出反应,息虎就已欺}身压下,他掀袍除裤,亵裤只褪下刚刚三寸,就匆匆急着往里顶。   他刚才就说过了,想干她,迫不及待。      姬华池触感着息虎的利器,旋即感到不对劲。她边挣扎边往下望,果不其然息虎那里又黑又壮,估摸着有至少七寸长,是姬华池从未见过的硕大。      而且滚烫,烫得姬华池本能地退缩,紧紧并拢起两只玉}腿。      息虎睹见姬华池的防备,哈哈大笑:“娘们,怕了么?”息虎以臂击打他的胸膛,无所顾忌自夸道:“你别怕,等你同我干过一次,以后就会日日想着它。”   他言罢,低头瞄自家硕大一眼,接着不由分说掰开姬华池双}腿,紧扣她脚踝的虎口力道大得吓人,令姬华池痛若粉碎了螺丝骨。      她却强着痛笑道:“我怕什么,将军天谪神勇——”姬华池话顿一顿,唇角的弧度勾到最高:“我幸能侍君。”      “哈哈哈哈!”息虎仰首大笑,心头快意:他强占过许多女人,初次时她们有的痛苦,有的献媚,有的以死明志,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居然坦然从容对他笑,谈吐自如。      息虎觉着自己是太阳,到今日方才找着月亮,光芒能与他相匹配。      息虎心肺俱肿,热血横流,他娴熟地用手扒大姬华池的入口处,没有任何前}戏地粗暴刺入。      帐子里没有人说话,就听见啪啪的撞击声,男人呼吸的粗声。北地寒天,铜炉里老木炸起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      姬华池被迫仰面朝天,盯住视线里的息虎。息虎的容貌同他的利器一样粗犷,麦色的面庞上有两只幽绿的眼睛,似豹。      息虎就用他的碧眼同姬华池对视,四目相盯。      他突然喊了一声:“阿林!”      姬华池心道不好,亦启唇脱口而出:“我不是阿林,你认错人了!”      “叫的就是你!管你以前叫什么,以后都必须给老子叫‘阿林’!”息虎的声音如豹如虎般响亮,不准许她有一丝半毫的质疑。      姬华池暗思对策数秒,眼一闭一睁,眼泪即来。      息虎瞧见姬华池哭了,利器猛烈不断的动作忽就滞了一下。      下一秒,息虎重新开始动作,下}身狠戾不减,上身却轻轻俯了下来,亲啄了一口姬华池的脸颊,柔声道:“从林中抓你的时候,就想给你取名‘阿林’,我这个名字想得好不好——”      “息大哥!息大哥!”帐外接连响起数声呼唤,打断了息虎的话音。      息虎亦不得不停下动作,他恨恨咬了咬牙,没好脾气地朝帐外吼道:“他}妈的,嚎丧啊?”   “前方探报,有大批秦军正朝我们营地的方向!”      “大批?”息虎也不顾忌有姬华池在场,突然就笑出了声。他用轻蔑地语气询问帐外伫立手下:“有多大批?来多少秦人?”   “探报上说粗略估的是三千。”      “骑兵步兵?”   “步兵。”      “召集三十个弟兄,在老子帐门口先等着。”息虎不假思索接口,底下利器在同一时刻,缓缓向姬华池深处推送了半寸。      “息大哥战事紧急——”   “他}妈的。”息虎骂了一句,声音很小,只有跟息话面贴面的姬华池听到。接着,息虎一面肆掠姬华池,一面对帐外的人吼道:“等老子先干完!”      帐外便再没了声音,比帐内还静。      “你不怕耽误了时辰,秦兵打进营来么?”姬华池盯着身上的男人问。      息虎紧抿双唇,狠狠顶一下,直感觉撞进她的子}宫里。   “耽误个屁。”息虎开口,颇有得意地朝姬华池笑:“等会你就知道,讲打仗,这世上没有人是老子的对手。”      他说完又埋头啃她,脖颈双丘一律重咬,从不轻啄。息虎压着姬华池,约莫又来了三十几下,不觉尽兴,他竟站起来,双手扣着姬华池脚踝将她倒提了起来,拧着姬华池,让她吐纳自己。      如此又逾百下,息虎方才泻出。      他松了手,姬华池身子软软一滑,瘫在毡上。她闭眼,让自己倒流的血液缓缓恢复顺流。      息虎弯腰拾起自己的衣服,边穿边说:“娘们,老子去去就回,你给老子乖乖听话。”息虎很快穿好了衣服,俯下}身,在姬华池的脸蛋上拍了两下:“老子要是打完仗回来,知道你试图逃跑,就把你丢到那边营妓的帐篷里去!”   息虎下手并不计较轻重,姬华池左半边脸颊上,顷刻就起了一大块红印子,刚好是巴掌的形状,五指分明。      息虎瞧着姬华池脸上的红痕,又想起他最后拔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利器上竟有几丝淡血——显然是他要得太重,弄伤了她。      息虎忽感内疚。   这内疚来得很有些莫名其妙,息虎粗鲁惯了,以前抢回来的女人也这么对待,她们当中不少人都比姬华池伤得重,半死半残的都有,他却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息虎烦躁地掀帘出帐,离去前嘱咐守卫: “看好林姬,莫要让她逃了!”      息虎去一个时辰,带三十匪贼去,回来全歼三千秦兵。      息虎回营以后,并没有立马来看姬华池。战事虽完,尚留扫尾之事,息虎毕竟是一军之主,这些事都得由他主张安排。半个时辰后,息虎才回主帐,他掀帘一眼瞥进去,见姬华池正侧卧在虎皮毡上酣睡,露半张清丽绝伦的侧脸,鬓前几缕碎发随她的轻浅呼吸晃动,悠悠曳至唇前。      她的样子分明娴静,却总隐隐流露出无限风情。      息虎忽愿做那缕乱发,垂头就朝姬华池嘴上吻了上去。      息虎的唇很糙,“沉睡”的姬华池骤然“惊”醒,睁大了一双眼看他。      她的眼睛蒙蒙含水,像笼罩了一层厚雾,叫人看不清,却又情不自禁陷入这汪未知的雾水中去。      息虎怜惜之心倏胀最大,不禁将厚掌覆上姬华池腰肢,柔声道:“我女人不少,但留在营地只有三个。阿林,你留下来做第四个吧……”      姬华池抿抿唇,笑道:“好啊……”      姬华池在息虎的营地里留下来,成为息虎的林姬。      七天过后,姬华池便将这匪军营地摸得一清二楚。息虎性格粗犷大条,但在排兵布阵上却极为细致,就连营地,也被他布置成变化莫测的活阵鱼余。姬华池待的这七天当中,有四天都有秦韩两国军队分别来袭。      敌军上千,息虎却都是笑笑,带三四十轻骑出营,一阵风般去,又一阵风般回,去回匆匆,去时酒温,回时酒尚未凉。      七天里有三天息虎都是找姬华池过夜的,欢}好犹如肉搏激战,两个人总是大汗淋漓,精疲力尽,最后息虎抱着姬华池沉沉睡去。      息虎睡时很酣,会打响亮的呼噜,但无论怎么,一到寅时,他就会准时醒来,然后穿衣出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姬华池披衣起身,随后出帐去瞧,见息虎在空旷荒野中独伫,射剑,舞刀。      息虎余光瞟见,出声:“阿林?”他从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吃惊,便拧眉:“你怎么来了?”      息虎手上刀挥不住,并未因为姬华池过来,就收刀站到她身边去陪她。      “我要练功,还得两个时辰。阿林,你别在这边傻站两个时辰,回帐子去,我练完了功就过去陪你。”息虎目光盯刀,却对姬华池说话。      “你每天都这么练么?”姬华池问,脚下并不迈步,仍站在原地。      “人皆道我天生神力,却不知纵然天生神力,也需后天奋勤。”息虎俯}身、劈叉,又横空跃起,刀法寻章蹈矩,一丝不苟:“我自六岁起便每日雷打不动练功六个时辰,恒持至今。”      姬华池听完,又伫片刻,转身离去。   她没有回应息虎的话语,发表她自己的看法,但说实话,姬华池心里略略吃惊。      息虎的实力,超出了她的预估。      姬华池脑海中忽然浮现柳逸奏折上的那段话,娟秀女气的字迹她不过只瞟了一遍,却字字清晰,竟似刻在了脑子里一般:匪首息虎,万夫不当之勇,乃天下第一将臣。      柳谋士言之不假,息虎,果然将臣。      将臣,行军打仗天将,必须伏为她臣。      断不可让王兄姬华玉收了息虎,更不可让秦韩这二国收去!      姬华池思忖到这里,暗中攥紧了手:至少现在,息虎还未臣服在她脚下。他来她帐中三天,但仍有四天是去其她三位夫人处过夜……      息虎的其余三位夫人姬华池都见过了,分别是秦女,越女,与息虎同族的碧眸女人。      秦女刚烈,越女娇柔,同族异女与息虎亲梅竹马,感情最为深厚。      他什么样的莺莺燕燕都见过了,要想驯服他……还需要留给他刻骨铭心的印象。      那就……照计继续吧!      姬华池眯眼笑了,此时若有人睹见,定会说:她的样子,像一只狐狸。      错了,她是狐狸的皮,猎人的心。      两个时辰后,息虎来姬华池帐中,她就向他请求,言之那日林中,她遗失了一只旧人赠予的白玉枕。这玉枕对她极为珍贵,还望息虎能派人重返林间,翻找回玉枕。      息虎听罢,并未若往常那样放声大笑,爽快答应。他沉默了数秒,缓缓平静地说:“这有何难。”      息虎办事甚速,是夜他召姬华池过夜,便携了白玉枕来。   “是这只么?”息虎将白玉枕递给她。      姬华池双手接了玉枕,微微躬身:“多谢。”      息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惆怅:她只简单对他说两个字,平淡又从容……   息虎的情绪却烦躁起来,禁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这枕头是别的男人送你的么?”   早上她央他去找,说这玉枕是旧人遗物,极为珍贵,她恳求的眼神盈盈剪水,明显对这只玉枕饱含深情。      “不是,是娘亲的遗物。”姬华池笑答,音如玉盘滑珠。      息虎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朗笑道:“那收好吧!”      这一夜,息虎的动作不再粗暴,他居然破天荒做了前}戏。一开始不是急急撇着姬华池的腿扳开,而是抱着她,细细密密去吻她的唇,甚至还将吻移上,来回摩挲她的眉尖。      息虎温存挑揉姬华池的花}心,惹得春}水涟涟,方才缓缓扶着利器进入。      在进入的那一刻,他低头吻住她,舌头不探入,只是唇与唇温温脉脉地贴牢。      这一夜息虎仅仅只要了姬华池一次,接着便拥她入睡。姬华池故作吃惊地转身,却被息虎手臂搂紧。   “睡吧。”他说。      姬华池便闭眼入睡。      到将将好三更,她准时睁开眼,去拉两人脑袋下枕着的白玉枕的暗匣,抽出金刀。      姬华池注视着鼾声如雷的息虎,慢慢将金刀和刀鞘分离。她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执着刀柄,接着,将右手放低,刺向息虎。      沉睡的息虎身躯不动,一抬手就制住了姬华池的皓腕。息虎连眼睛都不睁开,就闭眼问:“阿林,你这是打算刺老子心么?”      息虎音落,手上开始加力,姬华池听见自己腕上骨节清脆的碎响,痛若钻心。      息虎却睁开眼,坐起身来,手上依然有力地钳制着姬华池的手。   “老子晌午的时候就检查过了,这枕头的暗匣造得好,里面的金刀也是好刀。”息虎居然咧嘴笑了,抓着姬华池执刀的手,迫她将刀锋抵在他左侧心口前:“来,来杀老子,正对着心剜。”      姬华池竟也笑了。      息虎没想到她会笑,稍稍愣神,手上数秒松了力道,姬华池就在这瞬间右手猛力划下,刀锋刺向息虎的右手。      他的右手本是平放在毡上,掌背向上,姬华池一下刺入,一丈三尺金刀入土,深深穿透息虎的手骨,将他的右掌连同虎毡一起定在地上。血迅速绽蔓开来,覆盖上刀刃上擦拭不去的旧血,淡红骤变深红,艳若姬华池不抹却红的朱唇。      她执刀柄,将金刀再按深几分,接着毫不犹豫起身,朝息虎笑道:“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逃!”   简单干练一句,接着掀帘出帐,堂而皇之离去。      息虎被姬华池定在地上,皮骨皆痛,他欲追,却不敢起来,怕此刻不经处理直接拔刀,他的右手就废了。息虎只能眼睁睁望着姬华池离去,她的话令他心绪巨震,字字如钉,比掌上金刀定他更痛。      息虎忽然觉得难以割舍,宁愿她是一刀剜心将他杀了,也好过她离开他身边。      ……      姬华池是会骑马的,她离开匪军的营地的时候牵了一匹马,趁着星辰照路,翻秦岭赶回车队驻扎的城中。      临近城前,姬华池买来男装和面具,做好窦先生的打扮,方才进城。      “窦先生归来了!”   “窦先生归来了!”   驿馆内,诸人一见姬华池归来,刹那沸腾起来。姬华池修长的双眉却在面具下蹙起了:怎么驿馆中多了这楚兵?是有谁来了么?      城中长官亦十分激动,纷纷道:“窦先生,下官们这就去禀报卢将军。”      姬华池的唇角在面具下一勾:原来是卢子山来了呀!      卢子山,奉楚王派遣,星夜兼程赶至秦岭,欲救出被乱匪劫走的窦先生。      卢子山奉了楚王的旨意前来,但匆匆且激动地赶至姬华池面前,他却踌躇片刻,改了口道:“窦先生,末将担心您的安危,因故赶来。”   不是楚王担忧,是他卢子山个人对她记挂担心。      姬华池借口遣散众人,与卢子山两厢私下,方才道:“本宫无危。”她微扬了头,又道:“子山,你速回去,宫中的事情……”   “你放心,宫中的事等你回去的时候都会安排好!”卢子山实在忍不住,隔着面具看不见她的脸,那便紧紧抓牢了她一双白}嫩的柔夷。      姬华池在面具底下笑,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卢子山手中抽出来。      卢子山心倏痛,且寒,刚要开口,姬华池的手却已绕过来,环抱卢子山的腰肢:“子山——我们再忍耐些时日吧,辛苦你了……”      卢子山四肢躯体俱不能动了,心中连连直道:他不辛苦,他真的不辛苦,他已经溺死在她的蜜水中。      翌日,因窦先生重归,身已无忧,卢子山便率军归去楚都郢城。   卢将军临去之时不放心,非要将三分之一的兵力留下来,保护窦先生。窦先生拗不过卢将军,只得答应下来。      窦先生由楚军护送,翻阅秦岭,前往乱匪营地劝降。      车缓缓行,姬华池坐在车厢内,无所事事。她靠着车壁,百无聊赖,两手空空,三连环遗失了啊……不过三连环遗失了也无妨,照样解第二次。      第二次,便是以窦先生的身份去见息虎。      姬华池嘴角漾开笑容:去见息虎,把她的宝贝玉枕金刀要回来。不,要让他心甘情愿双手奉还……      姬华池率众入营,息虎并未阻拦,让属下们放楚国的说客进来。      姬华池颇费唇舌,在大帐中与息虎诸将舌战数个时辰,终于将他们说服。      当最后一名有异议的将领噤声,众人对归降楚国再无异议,一直坐在角落里,背对众人一言不发的息虎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诸将悚然,皆吞咽了下喉头:自从前几天那女人刺了息虎离去后,息虎就一直行为怪异,时而沉默,时而大笑,喜怒无常。      “降她娘个屁!招她娘的安!”息虎大骂两句,转过身来。他含笑盯着姬华池,歪头挑眼,轻蔑质问道:“这说客,你告诉老子,老子为什么要降啊?老子为什么要弃了这安乐窝不待,跑去做你们楚王的爪牙?”      戴着金色面具的姬华池向息虎微微颔首,以作施礼:“息将军难道没有成大事之心?”   息虎大略将才,理当有雄心壮志。      “别喊老子将军!老子呸!当将军有什么好啊?上头有大王管,下头有各色条条框框,还不如现在……”息虎却大声呵骂:“老子可没你们这些人野心!老子就乐得现在这样处境,心里高兴了,出去打一仗!心里不痛快了,出去打一仗!想烧哪座城就烧哪座城,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息虎大手一挥,出言赶人:“告诉你们楚王,老子这一辈子不会让谁管。之前秦韩两家劝降的说客说得太久,都给老子杀了,趁现在老子脾气还没躁起来,你赶快滚!”      息虎瞅着姬华池的金色面具,辉芒闪闪,令他心头更加厌恶:“还有,别他}妈带个破铜烂铁的面具!”息虎不屑笑问:“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我……”姬华池松开自己故意压低的喉管,用真声吞吞吐吐说出两个字。      息虎脸上的表情僵住,忽然浑身冰凉。      少顷,他热血沸腾,唰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息虎三两步疾迈至姬华池面前,几乎身贴着身站着。他一抬手,强行摘下她的面具。      金色面具下是一张涨红的,满是愤慨却不减动人的美颜。      她是一只举世无双的花,她脸上的恼羞愤恨,是花瓣上加重的艳色。      勾魂。      在场的男人均看待了,这样羞羞愤愤的美人,更让人想调}戏想宠溺呢……      “阿林!”息虎双臂掐住姬华池的腰肢,兴奋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他不怨她刺她一刀,心中满满的,只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他这辈子,再也不要失去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 ☆、第七章   息虎举着姬华池在空中转圈,双目灼灼只凝在姬华池身上,对她柔声道:“你以后不要再逃了……”   “你先放我下来。”姬华池对息虎冷声道。   “好、好。”息虎点头憨笑,连忙将姬华池放下来。谁知姬华池双足一落地,旋即掰开息虎双臂,拂袖退至离他两步距离,冷笑道:“逃,本宫为什么要逃?本宫乃楚长公主华池,备上黄金五万,奇珍异宝,特来游说将军侍楚。”      帐中万籁俱寂,众人方知眼前扮作窦先生的女人,竟是艳名久负的姬华池。   诸人耳边皆不自禁响起市井田郊稚子们唱的那句童谣:劝君娶女莫娶池,叫你身死国家丧!      诸人皆是心中一寒,却忍不住眼角余光把姬华池打量。她太美了,笑、喜、怒、恨,都勾着人的心。就是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站着,他们也移不开目。   不娶她,但是凝望一望,说上一句话却是无害的,帐内不少男子甚至开始在脑内勾勒和姬华池的销魂一夜,她褪去一身衣衫,展露在他们眼前的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男人们想象不出来,但是底下均已蓬勃。      息虎得知她竟是姬华池,也楞了少顷。过会,息虎伸臂去拉姬华池:“好,阿林,你让我投降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姬华池闻言,拱起双手,朝着息虎微微一躬:“将军若当真有诚意,当带帐下士卒,改易旗帜后再来谈。”   她铿锵言罢,拂袖离去,息虎本能地就伸手一抓,可是抓得慢了,没触着姬华池的袖角。      她离去,他的手就呆呆滞在空中。      半响,息虎低声命令帐中诸将:“走,都跟着老子一起把旗子改了!”      匪军皆竖楚旗。      息虎带众将入城。行至姬华池下榻之处,息虎让众将等在外面,独自进入姬华池房内。      轩窗绿纱,鲛绡红帐,息虎双手呈金刀玉枕,还给姬华池:“阿林,你的东西。”   息虎托着金刀的右手隐隐作痛,这骨伤怕是今后阴雨天都要犯微疼了。      “多谢将军令物归原主。”姬华池向息虎道谢,却不亲身亲近,只命侍女收下金刀玉枕。为表酬谢,她命侍女执壶为息虎斟满。      “将军且品且酌。”姬华池坐在丈外另一张案几前,遥向息虎亦抬手:“此酒,乃是本宫从郢都携来的玉酿,将军尽饮一斛。”      息虎听姬华池生分的话语,心内分外觉得难受。他直勾勾瞧去,姬华池今日穿一袭规整华服,他曾寸寸抚过的白皙脖腕皆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在衣料下看不到。      看不到她的人,看不到她的心。      息虎忍不住起身,不喝酒,而是大迈步伐走到姬华池身前,唤一声,牵肠挂肚:“阿林啊——”   姬华池眼皮一翻,微微扬起下巴:“众目睽睽,将军这是做什么?”      “阿林啊,我跟你夫妻一场,难道你对我毫无——”息虎不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不甘心,干涩出口。   “将军将自己当夫,但将军可有将本宫当妻?”姬华池却不为所动,淡淡笑道:“不过露水姻缘一场,将军何必如此华词修饰。”       息虎一时哽住,既吃惊又踌躇。斟酌良久,他将声音再放低:“阿林,我既然把你留下来,就是把你跟她们一样看待,你们……都是放在我心尖上的人啊”   “哈——”姬华池冷笑一声,搔头扬摆,眉飞入鬓:“将军这心尖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阿林,我们不说别的,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息虎一面说着,一面手就去抓姬华池的手。姬华池却轻轻将他厚掌拂开:“诗有言,士之耽犹可脱也,女之耽,则不可脱……”姬华池顿一顿,眨一眨眼又道:“我以前不明白。”      息虎完全不懂,咽声追问:“阿林,我不晓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要你一句话,你对我——”      “息大哥,韩王派了一万七精兵,开去涉城了!”关键时刻,门外有息虎的部下匆匆汇报。      息虎一口气憋住,咬齿暗骂了一句脏话,接着对房门外头吼:“妈的,涉城又不属老子地盘,你给老子报这个消息做什么?”      门外的部下哼哼唧唧作答,声音太低太细,听不清。      姬华池起唇角,注视着息话说:“涉城,接韩毗秦,乃我楚雄关。”      息虎一震,接着皱眉。   他沉吟数分,终是低了眼皮,压着声音道:“好,我帮你去打。”   低低一句,是他讨好她的承诺。      姬华池点了点头,却很快再次高昂起脑袋,不带一丝感情地告诉息虎:“还有,本宫不叫阿林,说过了,本宫乃楚长公主姬华池。”      姬华池,姬华池……息虎将这个名字默默在心中辗转数遍,又窥见她昂首时圆滑弧度好看的下巴,这个女人脸型这么柔顺,怎么心却这么狠呢?      息虎一扭头,大步向外走,狠狠一脚将门踹开。门外单膝跪候的部下不由躲闪,息虎却用力瞪了他一眼:“走,跟老子夺涉城去!”      待息虎走了一刻多钟,姬华池自斟自饮了一觚酒,两颊些许薄红。她翘起兰花指,向着侍女稍微勾勾手:“给本宫把金刀和玉枕拿过来。”      侍女应诺呈上,姬华池注视金刀和玉枕良久,接着手持金刀,缓缓放入枕中暗匣,又不慌不忙将暗匣合拢起来。   伴着轻浅呼吸,姬华池悠悠一绕臂,将玉枕推到身后。她懒洋洋靠上去,再朝身后侍女勾勾手:“过来。”      侍女躬身靠近。      姬华池甲套抚唇,附耳对侍女叮嘱:“你去涉城,叫……找一名歌姬……”      **********************      息虎援军驰救涉城,只十日,不仅成功守住涉城,还反守为攻,追击至韩国境内四十七里,俱改作楚土。      第十一日,涉城官吏在华苑大摆宴席,为息虎将军接风洗尘。      息虎坐于上座,豪饮二十余坛烈酒,全无醉意。期间美姬若簇簇繁花,穿梭翩跹席间,息虎喝到高兴,见到长得特别出众的美姬,就揽过来摸摸亲亲,好不快意。      一个半时辰后,息虎的兴致却渐渐乏了。他左右臂都搂着美姬,软玉温香在怀,心里却总有股说不出来的落寂。      息虎目光不由心控,移洒到自己的右手上去——掌心有一道疤,从中指开始,往下一直蔓延到手腕。   息虎扶着掌上伤痕,对姬华池一点愤恨也没有,他甚至觉得这是她用金刀给他人工凿的感情线,贯穿他的生命,绞缠他的一切,切肤入骨。这是两个人的孽缘,以后都不会消去。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息虎猛地站起来,踢翻案几直接走到苑中央,抓住歌姬领口,将她若小鸡般拧起来:“你这几句鸟话,是什么意思?”      苑内鸦雀无声,尽被息虎气势慑住,那身子羸弱的歌姬更是吓得垂首佝身,小小的下巴点到胸前。      “将军问你话呢!”涉城主官上前问她。      歌姬彻底被吓住,嘤嘤地哭起来。楚国女子以窈窕为美,她弯下身去,细腰堪折:“回、回将军,这几句话的意思是,男子沉溺于情爱,犹可以挣脱。女子动了心,便再也挣脱不——将军,啊!”      歌姬话音急转,尖声惊叫。因为息虎手上忽地一松,将她身子抛丢在地上。      “将军,将军——”座上文官武将皆呼。      息虎却不管不顾,快步流星离开华苑,执缰一个翻身上马,高声呵道:“驾——”   他急急迫迫往秦岭赶,心中只反复重复一句话:她对我动了心,对我动了心,她原来对我动了心!      宴时已深,月升出,雾起来,夜晚的天与地都湿湿凉凉,息虎却觉得浑身每个毛细血管都喷张起来,热气滚滚,心与血俱燃,烧起熊熊烈火,是他的心神。      息虎千里狂奔,至秦岭自己的大营,先遣散三位夫人,接着脚不离地,臀不沾榻,径直赶去城内姬华池的寝房。      他不顾侍卫阻拦,亲手推开门,已经就寝的姬华池朦胧从榻上坐起,尚还在模模糊糊中,就被息虎一把抱住:“阿林——”   他满身的风霜尘露,全扑入她鼻中。      “本宫说过——”      “好、好,都叫你华池。”息虎将脑袋埋在姬华池发间,贪婪地吮}吸她的气味:“自今以后,我都叫你华池。”他自言自语一句:“我的华池……”息虎的话语忽然就酸涩哽咽起来:“你明明心里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呵——”姬华池轻笑一声,揉揉眼睛:“将军如今的境况,叫我如何承认呢?”   “我已将她们俱遣散了。我以后,也永远只有华池一人。”息虎举起右臂,对天发誓,又紧紧握住姬华池的柔夷,诚恳道:“华池,只有你,是我永远唯一的妻……”      姬华池似乎“惊悚”,身子向后一倾,撞上床沿。   息虎听着“咕咚”的撞响,只觉心慌,抱住她的身子忙问道:“华池,撞到了哪里?有没有伤着?”      息虎细细将她挨撞处都检查了一遍,并无异样,唯一几点鲜红,还是她豆蔻花染赤的指甲。   明明知道是染料,他却恍觉是滴血,疼。      息虎垂头难受:以后会时刻护着她,觉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华池,让我跟你一起吧。”      “那你不可负我。”姬华池下巴搁在息虎肩头,轻轻地说。   “当然!”息虎毫不犹豫地答应,再凑近,吻住了她的唇。      姬华池勾勾嘴角,回吻上去。   息虎得到她的回应,热烈探舌进来,哪知姬华池竟两齿将他一咬,刺得息虎生疼,他将自己的舌头退出来,发现舌尖隐隐可闻腥荤。      姬华池挑眉向他笑:“生气了么?”   “不气,蛮高兴。”息虎抱紧她。他说的是真心,哪怕她咬死了他,他也心甘情愿。      息虎吻她唇角,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华池……今晚……可以么?”      “可以呀。”她含笑看他,夜色漆漆,无法仔细发现她的笑是冷的。      息虎手托着姬华池后背,将她轻轻放倒在榻上,又耗了数分钟,耐心地褪去她的衣衫。他一番抚慰之后,才托着他的利器缓缓沉入。      息虎刚要起伏,姬华池却胳膊栓住息虎的腰,抱着他转翻了半个身。      等息虎反应过来,姬华池已经骑在他身}上。      姬华池背挺得直直,身子好似月光一样白,想起就起,想落就落,进进出出都全由她操控。她伸出个藕样皓腕来,指尖在息虎胸前樱核上勾勾绕绕,笑道:“你是本宫的。”      息虎闻言就哭了,两行泪悄然从眼眶中涌出:他终于和她心心相印。      姬华池却放声笑了出来。      姬华池笑得开心: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欢受虐,连天将息虎也不过如此!对他好的,贴心他爱慕他忠诚于他的女人,息虎反倒因容易到手,成了习惯而不珍惜。得不到的,反他的,不爱他的,甚至一刀子定住他手骨的,他却心甘情愿臣服。      她的笑意愈来愈猖狂:男人这征服与占有的欲}望,真是要有多贱就有多贱啊!   也许息虎日后某一天醒悟了,明白其她三女才是真的对他好,息虎也许会后悔……但是后悔的是息虎,同她姬华池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      姬华池成功招安息虎,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楚国七城,更令为息虎所占的秦韩疆土尽皆属楚。      长公主自西北归,楚王姬华玉亲自于郢都郊外迎接。   煦风十里,旌旗招摇,诸臣匍匐,隆重恭迎姬华池一人。      姬华池给姬华玉行礼,姬华玉扶她起来,肯定道:“王妹,你做得好。”   他面含笑意,却抑不住眉间那一丝悲伤--就在姬华池在西北招安的同时,姬华玉的嫡长子嬉闹不慎跌足,溺死在殿前的玉泉华池中。      姬华玉收得疆土万里,失去长子继承人,一喜一悲,心绪复杂。   息虎举着姬华池在空中转圈,双目灼灼只凝在姬华池身上,对她柔声道:“你以后不要再逃了……”   “你先放我下来。”姬华池对息虎冷声道。   “好、好。”息虎点头憨笑,连忙将姬华池放下来。谁知姬华池双足一落地,旋即掰开息虎双臂,拂袖退至离他两步距离,冷笑道:“逃,本宫为什么要逃?本宫乃楚长公主华池,备上黄金五万,奇珍异宝,特来游说将军侍楚。”      帐中万籁俱寂,众人方知眼前扮作窦先生的女人,竟是艳名久负的姬华池。   诸人耳边皆不自禁响起市井田郊稚子们唱的那句童谣:劝君娶女莫娶池,叫你身死国家丧!      诸人皆是心中一寒,却忍不住眼角余光把姬华池打量。她太美了,笑、喜、怒、恨,都勾着人的心。就是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站着,他们也移不开目。   不娶她,但是凝望一望,说上一句话却是无害的,帐内不少男子甚至开始在脑内勾勒和姬华池的销魂一夜,她褪去一身衣衫,展露在他们眼前的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男人们想象不出来,但是底下均已蓬勃。      息虎得知她竟是姬华池,也楞了少顷。过会,息虎伸臂去拉姬华池:“好,阿林,你让我投降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姬华池闻言,拱起双手,朝着息虎微微一躬:“将军若当真有诚意,当带帐下士卒,改易旗帜后再来谈。”   她铿锵言罢,拂袖离去,息虎本能地就伸手一抓,可是抓得慢了,没触着姬华池的袖角。      她离去,他的手就呆呆滞在空中。      半响,息虎低声命令帐中诸将:“走,都跟着老子一起把旗子改了!”      匪军皆竖楚旗。      息虎带众将入城。行至姬华池下榻之处,息虎让众将等在外面,独自进入姬华池房内。      轩窗绿纱,鲛绡红帐,息虎双手呈金刀玉枕,还给姬华池:“阿林,你的东西。”   息虎托着金刀的右手隐隐作痛,这骨伤怕是今后阴雨天都要犯微疼了。      “多谢将军令物归原主。”姬华池向息虎道谢,却不亲身亲近,只命侍女收下金刀玉枕。为表酬谢,她命侍女执壶为息虎斟满。      “将军且品且酌。”姬华池坐在丈外另一张案几前,遥向息虎亦抬手:“此酒,乃是本宫从郢都携来的玉酿,将军尽饮一斛。”      息虎听姬华池生分的话语,心内分外觉得难受。他直勾勾瞧去,姬华池今日穿一袭规整华服,他曾寸寸抚过的白皙脖腕皆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在衣料下看不到。      看不到她的人,看不到她的心。      息虎忍不住起身,不喝酒,而是大迈步伐走到姬华池身前,唤一声,牵肠挂肚:“阿林啊——”   姬华池眼皮一翻,微微扬起下巴:“众目睽睽,将军这是做什么?”      “阿林啊,我跟你夫妻一场,难道你对我毫无——”息虎不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不甘心,干涩出口。   “将军将自己当夫,但将军可有将本宫当妻?”姬华池却不为所动,淡淡笑道:“不过露水姻缘一场,将军何必如此华词修饰。”       息虎一时哽住,既吃惊又踌躇。斟酌良久,他将声音再放低:“阿林,我既然把你留下来,就是把你跟她们一样看待,你们……都是放在我心尖上的人啊”   “哈——”姬华池冷笑一声,搔头扬摆,眉飞入鬓:“将军这心尖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阿林,我们不说别的,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息虎一面说着,一面手就去抓姬华池的手。姬华池却轻轻将他厚掌拂开:“诗有言,士之耽犹可脱也,女之耽,则不可脱……”姬华池顿一顿,眨一眨眼又道:“我以前不明白。”      息虎完全不懂,咽声追问:“阿林,我不晓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要你一句话,你对我——”      “息大哥,韩王派了一万七精兵,开去涉城了!”关键时刻,门外有息虎的部下匆匆汇报。      息虎一口气憋住,咬齿暗骂了一句脏话,接着对房门外头吼:“妈的,涉城又不属老子地盘,你给老子报这个消息做什么?”      门外的部下哼哼唧唧作答,声音太低太细,听不清。      姬华池起唇角,注视着息话说:“涉城,接韩毗秦,乃我楚雄关。”      息虎一震,接着皱眉。   他沉吟数分,终是低了眼皮,压着声音道:“好,我帮你去打。”   低低一句,是他讨好她的承诺。      姬华池点了点头,却很快再次高昂起脑袋,不带一丝感情地告诉息虎:“还有,本宫不叫阿林,说过了,本宫乃楚长公主姬华池。”      姬华池,姬华池……息虎将这个名字默默在心中辗转数遍,又窥见她昂首时圆滑弧度好看的下巴,这个女人脸型这么柔顺,怎么心却这么狠呢?      息虎一扭头,大步向外走,狠狠一脚将门踹开。门外单膝跪候的部下不由躲闪,息虎却用力瞪了他一眼:“走,跟老子夺涉城去!”      待息虎走了一刻多钟,姬华池自斟自饮了一觚酒,两颊些许薄红。她翘起兰花指,向着侍女稍微勾勾手:“给本宫把金刀和玉枕拿过来。”      侍女应诺呈上,姬华池注视金刀和玉枕良久,接着手持金刀,缓缓放入枕中暗匣,又不慌不忙将暗匣合拢起来。   伴着轻浅呼吸,姬华池悠悠一绕臂,将玉枕推到身后。她懒洋洋靠上去,再朝身后侍女勾勾手:“过来。”      侍女躬身靠近。      姬华池甲套抚唇,附耳对侍女叮嘱:“你去涉城,叫……找一名歌姬……”      **********************      息虎援军驰救涉城,只十日,不仅成功守住涉城,还反守为攻,追击至韩国境内四十七里,俱改作楚土。      第十一日,涉城官吏在华苑大摆宴席,为息虎将军接风洗尘。      息虎坐于上座,豪饮二十余坛烈酒,全无醉意。期间美姬若簇簇繁花,穿梭翩跹席间,息虎喝到高兴,见到长得特别出众的美姬,就揽过来摸摸亲亲,好不快意。      一个半时辰后,息虎的兴致却渐渐乏了。他左右臂都搂着美姬,软玉温香在怀,心里却总有股说不出来的落寂。      息虎目光不由心控,移洒到自己的右手上去——掌心有一道疤,从中指开始,往下一直蔓延到手腕。   息虎扶着掌上伤痕,对姬华池一点愤恨也没有,他甚至觉得这是她用金刀给他人工凿的感情线,贯穿他的生命,绞缠他的一切,切肤入骨。这是两个人的孽缘,以后都不会消去。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息虎猛地站起来,踢翻案几直接走到苑中央,抓住歌姬领口,将她若小鸡般拧起来:“你这几句鸟话,是什么意思?”      苑内鸦雀无声,尽被息虎气势慑住,那身子羸弱的歌姬更是吓得垂首佝身,小小的下巴点到胸前。      “将军问你话呢!”涉城主官上前问她。      歌姬彻底被吓住,嘤嘤地哭起来。楚国女子以窈窕为美,她弯下身去,细腰堪折:“回、回将军,这几句话的意思是,男子沉溺于情爱,犹可以挣脱。女子动了心,便再也挣脱不——将军,啊!”      歌姬话音急转,尖声惊叫。因为息虎手上忽地一松,将她身子抛丢在地上。      “将军,将军——”座上文官武将皆呼。      息虎却不管不顾,快步流星离开华苑,执缰一个翻身上马,高声呵道:“驾——”   他急急迫迫往秦岭赶,心中只反复重复一句话:她对我动了心,对我动了心,她原来对我动了心!      宴时已深,月升出,雾起来,夜晚的天与地都湿湿凉凉,息虎却觉得浑身每个毛细血管都喷张起来,热气滚滚,心与血俱燃,烧起熊熊烈火,是他的心神。      息虎千里狂奔,至秦岭自己的大营,先遣散三位夫人,接着脚不离地,臀不沾榻,径直赶去城内姬华池的寝房。      他不顾侍卫阻拦,亲手推开门,已经就寝的姬华池朦胧从榻上坐起,尚还在模模糊糊中,就被息虎一把抱住:“阿林——”   他满身的风霜尘露,全扑入她鼻中。      “本宫说过——”      “好、好,都叫你华池。”息虎将脑袋埋在姬华池发间,贪婪地吮}吸她的气味:“自今以后,我都叫你华池。”他自言自语一句:“我的华池……”息虎的话语忽然就酸涩哽咽起来:“你明明心里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呵——”姬华池轻笑一声,揉揉眼睛:“将军如今的境况,叫我如何承认呢?”   “我已将她们俱遣散了。我以后,也永远只有华池一人。”息虎举起右臂,对天发誓,又紧紧握住姬华池的柔夷,诚恳道:“华池,只有你,是我永远唯一的妻……”      姬华池似乎“惊悚”,身子向后一倾,撞上床沿。   息虎听着“咕咚”的撞响,只觉心慌,抱住她的身子忙问道:“华池,撞到了哪里?有没有伤着?”      息虎细细将她挨撞处都检查了一遍,并无异样,唯一几点鲜红,还是她豆蔻花染赤的指甲。   明明知道是染料,他却恍觉是滴血,疼。      息虎垂头难受:以后会时刻护着她,觉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华池,让我跟你一起吧。”      “那你不可负我。”姬华池下巴搁在息虎肩头,轻轻地说。   “当然!”息虎毫不犹豫地答应,再凑近,吻住了她的唇。      姬华池勾勾嘴角,回吻上去。   息虎得到她的回应,热烈探舌进来,哪知姬华池竟两齿将他一咬,刺得息虎生疼,他将自己的舌头退出来,发现舌尖隐隐可闻腥荤。      姬华池挑眉向他笑:“生气了么?”   “不气,蛮高兴。”息虎抱紧她。他说的是真心,哪怕她咬死了他,他也心甘情愿。      息虎吻她唇角,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华池……今晚……可以么?”      “可以呀。”她含笑看他,夜色漆漆,无法仔细发现她的笑是冷的。      息虎手托着姬华池后背,将她轻轻放倒在榻上,又耗了数分钟,耐心地褪去她的衣衫。他一番抚慰之后,才托着他的利器缓缓沉入。      息虎刚要起伏,姬华池却胳膊栓住息虎的腰,抱着他转翻了半个身。      等息虎反应过来,姬华池已经骑在他身}上。      姬华池背挺得直直,身子好似月光一样白,想起就起,想落就落,进进出出都全由她操控。她伸出个藕样皓腕来,指尖在息虎胸前樱核上勾勾绕绕,笑道:“你是本宫的。”      息虎闻言就哭了,两行泪悄然从眼眶中涌出:他终于和她心心相印。      姬华池却放声笑了出来。      姬华池笑得开心: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欢受虐,连天将息虎也不过如此!对他好的,贴心他爱慕他忠诚于他的女人,息虎反倒因容易到手,成了习惯而不珍惜。得不到的,反他的,不爱他的,甚至一刀子定住他手骨的,他却心甘情愿臣服。      她的笑意愈来愈猖狂:男人这征服与占有的欲}望,真是要有多贱就有多贱啊!   也许息虎日后某一天醒悟了,明白其她三女才是真的对他好,息虎也许会后悔……但是后悔的是息虎,同她姬华池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      姬华池成功招安息虎,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楚国七城,更令为息虎所占的秦韩疆土尽皆属楚。      长公主自西北归,楚王姬华玉亲自于郢都郊外迎接。   煦风十里,旌旗招摇,诸臣匍匐,隆重恭迎姬华池一人。      姬华池给姬华玉行礼,姬华玉扶她起来,肯定道:“王妹,你做得好。”   他面含笑意,却抑不住眉间那一丝悲伤--就在姬华池在西北招安的同时,姬华玉的嫡长子嬉闹不慎跌足,溺死在殿前的玉泉华池中。      姬华玉收得疆土万里,失去长子继承人,一喜一悲,心绪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觉得“哈哈”两个字真是死蠢啊(雾?)话说我还码了一掌(划掉)章,定的明天早上的存稿箱,要爱我哦!我连胸妾都从来米有存过稿= =#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下面请看文。   夜深,子时,楚宫正殿。   姬华玉一个人倚在榻上喝酒,半醉半醒,半梦半清。      他察觉到有黑影正逐渐靠近,抬眼一看,来人是姬华池。      “是豆蔻儿啊。”姬华玉倾壶倒了一觚,手不稳,洒出数滴。他将觚朝着姬华池高举,再溅两三股酒:“来,豆蔻儿,过来陪孤喝个痛快!”   姬华池“心疼”地按住姬华玉的手:“泉哥哥,莫要再喝了。”      “不行,要喝!”姬华玉手一甩,酒溅半觚。姬华玉扪着胸口,沉沉道:“孤心里想喝。”   声音似喊似泣。      姬华池坐下来,顺手拿过另两只金觚,斟满酒,递给姬华玉一斛:“那好,我陪泉哥哥喝到天明。”      姬华玉苦笑着勾勾唇角,接过酒觚一饮而尽:“还是我的豆蔻儿好--你、你!”   姬华玉肝肠绞痛,言语间唇角溢出两股黑血来。      酒没有毒,但是姬华池递给姬华玉的那一只金觚里有毒--这是一杯鸠酒。      姬华玉濒临死亡,却忽作高亢大笑。      姬华池细细品她自己那觚没毒的酒,媚眼如丝笑问姬华玉:“王兄,你笑什么?”      “王妹,孤笑啊--”姬华玉摇摇头:“孤笑你就算了杀了孤,也坐不稳这个宝座。”      姬华池不疾不徐再自斟一觚:“呵呵,王兄何以这么肯定呢?”      鸠酒效力极狠,才顷刻间,姬华玉的脸就已全暗白。他不愿声势虚弱,但声音却不可控地变得微小:“豆蔻儿,你以为招着息虎做走狗,便万事具备了么?”姬华玉吃力地挑起双眉,抬高音调:“孤文有柳汉阳,武有柯孤云,而你有勇将却无谋臣,可以打江山,却守不住,治不好!”姬华玉说到这喘气,喘完再说:“孤走了以后,汉阳孤云,都不会为你效力的!”      “不效力就不效力啦。”姬华池叹气,带数分娇嗔,仿若是闺房私昵:“王兄你这么念着他们两位,本宫就叫他们赶紧下去陪你。”她歪头,冲姬华玉嫣然一笑:“泉哥哥,你瞧我多体贴你?”      姬华池敛了柔媚目光,骤变厉色:“本宫有天下第一将臣就够了,本宫不需要谋士,因为本宫将自行运筹帷幄。”她昂首挺胸向姬华玉宣告:“本宫就是谋士,自己为自己谋!”      姬华池站起来,走近一两步,在高处向底下看,俯视趴在她脚下的姬华玉:“王兄啊,你可知本宫心甘情愿做在齐国的那些事,一颗心是为了家国大义。两颗心,孤也要坐这个位置,而且要比这位置坐得更高!”      姬华玉闻言,趴伏在地面上的身子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少顷,他用不甘的声音问姬华池:“豆蔻儿,你不是说你心里藏着孤,藏了十几年吗?”      姬华池仰首而笑,开心地发出银铃般的声音:“本宫骗你的,你也信?”      姬华玉倏闭双目:“豆蔻儿……”      姬华玉刚唤出她的名字就没了声音。姬华池狠狠用踩住他的唇,封堵住他的话语。她又脚面来回磨碾,揉踏他的脸,一双美眸瞪起来对姬华玉道:“姬华玉,告诉你,孤憎恶这个名字。你要喜欢这个名字,就下到地下去叫个够吧!”      姬华池移步照着姬华玉心口一踩,彻底送他去了黄泉!      然后,姬华池转身去屏风后,抱来她暗藏在缎被里的玉枕,低低靠着,一边倚看姬华玉逐渐变冷的尸体,一边将他壶中那些没毒的酒喝完。      酒真香啊,果然上品,喝得人心中暖暖的,令这冰凉存放楚王尸首的大殿也春}意浓浓。      不仅春意浓,还金光闪闪,你瞧那最上首宝座洒下的流光,比长明灯更耀,迷了人目。      一个时辰后,丑时。   卢子山孤身冲入正殿,他穿着一身重甲,甲上全是血,还沾着些生肉。      “长公主,大事已成。”卢子山上前向姬华池禀报,又顾不得掌心掌背全是血,就这么拉住姬华池的手,欲将姬华池扯站起来:“请速随末将离开,长公主?华池,走呀!你怎么不走?”   卢子山和姬华池已经筹备数月,今夜谋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楚宫。卢子山已奉命将姬华玉妻妾子嗣全部杀尽,可以说楚国大权已牢牢握在他跟姬华池手中。      姬华池却不起身,反倒拉着卢子山的臂膀,示意他坐下来:“子山,先别慌,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卢子山虽不解,但他素来对姬华池言听计从,便蹲了下来。      姬华池玉}臂往身后绕,将玉枕推至二人面前。      她一面抽开暗匣,一面对卢子山呢喃蜜语:“本宫要给你看本宫的心……”   姬华池拔刀出匣,这个动作她演练过无数遍,没有失手,直捅入卢子山的左胸肉中。      她的心是一把金刀,刺穿他的胸膛。      “你、你……”卢子山满目震惊,眸中全都是不可置信。他的心被金刀袭中,鲜血如注往地面上奔涌,说不出来的疼。   但有什么,比心更疼。      卢子山颤着唇问姬华池:“你、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姬华池抬手捏捏自己的下巴,似是思考。过会她轻巧地说:“因为你杀了本宫未出生的孩子吧!”   说完她笑嘻嘻再起刀,七八刀将卢子山整个身子捅穿。卢子山的血和肉飞散出来,如雨如瀑,扑上了姬华池的玉面。      她也不擦,任凭腥血腥肉沾满在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沿。然后,她盈盈笑了。      少顷后,楚国的那些书生文臣们冲进来,瞧见长公主半跪半坐在楚王和卢将军的尸首中间低泣。   她嘤嘤地哭,眉眼和哭声都是那样弱小而惊恐,瞬间揉碎了众臣的心。      怀抱怜香惜玉之心的臣子们纷纷上前,刚刚围住姬华池,就见她惊艳的一抬头,颊挂有如珍珠的泪痕,美得动人心魄。   她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问诸臣:“卢将军……兴兵造反,围了禁宫……大人们……都知道么?”      当即就有大臣痛惜道:“长公主莫慌,臣等护驾来迟!”      “卢将军要杀王兄,我鼓起拼死一搏的勇气将他乱砍死了,可是,可是王兄,我还是没来得及将王兄……”姬华池大哭到讲不出话,她两眼一闭,竟哭晕过去。      众臣心中皆是一沉,争先恐后上去拥住姬华池:“长公主,长公主!”      铿锵剑声由远及近,一队楚兵涌入殿内,将姬华池和众大臣团团围住。为首校尉朗声奏道:“闻得禁宫反贼作乱,息虎将军亲率百万大军,星夜兼程,赶至郢都护驾!”      *********************      封城,三月三。   上已节是男}欢女}爱的节日,封城中的青年男女已纷纷赶至皎水河边,互赠芍药,继而缱绻缠}绵。      封城中公认最俊俏的男子汉阳君柳逸,却未去皎水赴会,而是坐在家中后院的凉亭内,同封城守将柯孤云下棋。      “汉阳,你真要入郢都?”柯孤云手捏一枚黑棋,可心思不在棋上,根本下不下去:“这妖姬明显害了王上,还假借卢子山之手……”他索性将黑棋在棋盘上随意一掷,恨声道:“真是蛇蝎阴毒,祸国妇人!”      汉阳君柳逸今日穿了一袭灰衫。他看看柯孤云这一步棋子下的位置,捋袖从碗中取出一枚白棋,轻放在棋盘某处,启唇笑道:“劝君娶妻莫娶池,叫你身死国家丧。”   汉阳君的声音,同他的面容、字迹一样俊秀,若佳人美貌。      “你既然知道……”柯孤云眉头紧拧,满是不解:“为何还要奉入宫,向那妖妇效忠?”      卢子山楚宫作乱,大逆弑杀楚王,现今卢子山已去,乱臣贼子已清,由长公主姬华池监国。   长公主为先王举行国殇国丧,宣汉阳君柳逸前往郢都拜谒先王。      “汉阳,这明白着就是个陷阱,你过去都城就掉进了陷阱里,不是被削权赐死,就是……”柯孤云骤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担忧的心情亦转至低沉:“汉阳,你莫不是因为怕死,决定变节易主?你忘了王上生前待我们的如何!”      “未忘。”柳逸含笑抬头,同柯孤云对视:“逸什么都不怕,更何况是死。”      “那你为什么答应去郢都?”   “去效忠。”      “什么!”柯孤云“唰”地起身,将一盘棋尽掀翻在地。黑子白子,交杂着噼里啪啦,若雨打在柳逸身上。      柳逸也不恼,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棋子,颊侧两缕青丝随之垂绦:“孤云,你有没有好好想过,现在楚室可还剩下男嗣?”      柯孤云闻言细细一想:姬华玉的子嗣,在禁宫反乱的那一夜,已经尽皆被卢子山杀光了。楚室男嗣,连未成年的也一个不留。   柯孤云不由骂道:“毒辣妖妇!”      “楚室现已无男嗣,只能尊长公主监国,不然……给谁去做楚尊?更何况,她手下还有息虎。”柳逸耐心地将将棋子一颗一颗全部拾起,叹一口气:“孤云,你见这赵、韩、秦、越、吴,哪一个不是对我楚虎视眈眈?我楚,现今万万不可内乱。”      “那也不能效忠这样的女人啊!”柯孤云不甘地反驳。      “我曾经收到过几份回执奏折,上头批阅的字迹不是王上的,想来应是长公主逾矩批阅。但折上论兵论治……”柳逸忽然无声巧笑,温和如柳如风拂过:“她均条理清楚,不失君风。”      柯孤云张大嘴巴,拍案道:“汉阳,你疯了!”      柳逸摇头,示意柯孤云他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失心疯:“孤云,你我生为楚人,当一生为国尽忠,义字为先。有时候,不必在意忠的何君,只须做好本分,忠我大楚,盼我大楚一统天下。”      柯孤云听完身心俱悚,一时应不出话。      柳逸却肃然继续说:“孤云,你放心。我此番去郢都,必将留心留力试探长公主,若她心念壮我大楚,逸必对她耿耿尽忠,若效忠王上那般为她出力。”柳逸板着脸,敛着神色,却也十分好看。他性子极好,就算是说狠话的时候,也不过是眉头微微蹙一分:“若她费尽心机谋到这高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若她一旨一令,有一分要败亡国家的迹象,我柳逸……当第一个不放过她!”      柯孤云听罢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汉阳,此去终归危险,你自己多加小心。”   “好。”柳逸闻声应好,又含了含话,才轻柔说:“孤云,我去郢都吉凶某测,阿佩就托你多加照顾了。”      柳逸一脉清流,楚国上下皆知汉阳君不好女色。独有一妻,乃先王姬华玉下旨予配的王室之女华佩。      柳逸奉旨成婚,至今三年,华佩虽无出子女,却也夫和妻睦。   事实上,汉阳君敬重发妻,连一妾一姬都未再多纳。      “汉阳所托,我定当尽力。”柯孤云承诺道。   “好。”柳逸再谢一声好,起手捏一枚白子:“孤云,你我且将这盘棋下完。”      柯孤云颔首抓黑,便与柳逸棋盘上博弈起来。正值未申之间,落半边夕阳,照于假山,孤亭,将柳逸和柯孤云的倒影都拖得老长。 ☆、第九章   与此同时,楚宫内的姬华池,却半倚半靠在王座上,闭目听亲信们细呈关于柳逸的一切,事无巨细,统统禀来。   息虎立于姬华池身后同听。      约莫一刻钟后,亲信们竟还没有禀报完,息虎心底的烦闷就生出来:“华池啊,你让他们说得这么细做什么?就把那柳逸的事宜粗略一交待不就完了吗?”      姬华池吸一口气,悠悠敲着指套:“息郎有所不知,这柳逸久负盛名,谋略无双,孤须得尽知他底细,方才能完全应对。”      “费那么多功夫!”息虎满不在意,猛地一眼瞟见姬华池颈上一抹雪白,愈发地躁起来:      “谋略无双又怎样?再谋略得多他也只是个文臣,连把剑都举不起来。要老子说啊,这柳逸来朝,华池你要是话跟他投机就算了,要是话不投机,随便埋十来个刀斧手,上去就把他砍了!”      姬华池听了,齿在唇里咬,暗骂一声:蠢货。   姬华池扭头转向,面朝息虎,却依旧眼不睁,闭目道:“息郎,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柳逸的确身羸无力,但他在我楚威望极高,为人为事又几无瑕疵,孤突然不缘由将他砍去,可是——”她缓缓睁开双眼,嫣然一笑:“堵不住民口呀!”      息虎望着姬华池的艳笑又了,呢喃道:“你说得对,都听你的。”      姬华池便转头向下眺眼,对底下跪着的那些亲信们道:“你们继续报吧。”      亲信们就继续再禀,刚好说到柳逸家眷那条:汉阳君三年前配王室女华佩为妻,无子嗣。      “原来是华佩啊。”姬华池挑了挑眼皮子:姬华佩那丫头算是她远方堂妹,小时候打过照面,是个美人胚子。怎么三年还没有子嗣,可真奇怪……就算姬华佩生不出来,柳逸其她妻妾也该有吧。以前王兄姬华玉后宫的那群女人就是一个拼着一个的生,一个月两三位子女出世,前段时间可没把卢子山杀到累瘫……      “汉阳君怎么会没有子嗣呢?”姬华池便追问,心中又自念道:莫非这汉阳君是个绣花枕头,面貌俊美,实里却虚得生不出来?      “回长公主,汉阳君只得华佩夫人,从未幸过她女。微臣斗胆猜测,怕是华佩夫人不能,以致汉阳君子嗣凋零至此……”      “哦?”姬华池坐直身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听到这世上最难以置信的笑话:“这柳逸倒是绝世的深情呀!”   她全然不信这种鬼话,以及世上会真存在这样的男人。      “汉阳君一脉清流,无心女色。但若说他对华佩夫人深情,却也未必……”亲信伏跪继续细说。   姬华池抿抿唇:果然么,如她所不信……      “微臣识得汉阳君家中婢奴,据闻汉阳君三年来夜宿华佩夫人处不足十次,倒是、倒是……倒是同将军柯孤云来往甚密,汉阳君和柯将军……几近日日同进同出!”      “哈哈!”姬华池笑出声,又摇头,问亲信近臣:“此话你揣测有几分能当真?”      “微臣不敢擅自揣测。”近臣匍匐,奏禀实情:“但封城中却有谣传,言之——”近臣磕了个头,重重道:‘一柯一柳,双木男风’!”   “妈的!”息话站在姬华池身后,听这话禁不住阵阵恶心:“居然是个好男风的白面皮郎!”      姬华池含笑向息虎摆摆手,示意他戒躁。她继而又朝亲信近臣摆摆手:“孤知道了,你继续说别的事吧!”   “微臣遵旨。”近臣应诺,便重新起头,开始奏报关于柳逸曾出使吴国的事情,俱禀于长公主知。      ****************************      汉阳君忠君体国,自封城千里奔丧,拜谒王陵,监国长公主相陪左右。期间,汉阳君于先王姬华玉陵碑前恭谨三跪九叩,长公主在旁睹见,顿作涕零。   底下伏跪群臣,亦泣成一片。      谒完王陵,长公主亲自设宴,邀汉阳君对饮宫中。      姬华池跪坐在香榻上,面前盘龙檀案,她扭转头,将目光投射到身后的内侍脸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内侍本是笔挺站着的,忽地被长公主目光一扫,仿若横扫过来一道倒春寒风,看她眸光春温,却莫名带着让人查不出根源的寒气。      内侍身子禁不住一抖,低头时又无意窥见长公主眸内天成一点星光,在漆黑的眸子里像孤星一样独特和吸引人。内侍不觉就看待了,连倒春寒风也不怕了。      “本宫问你话呢?”姬华池冷冷道。      “回长公主。”内侍反应过来,再打了一个哆嗦:“现今是申时三刻,按着时辰,汉阳君该来了。”      姬华池重重呼出一口气:她跟柳逸约的是申时二刻,如今三刻已过,他却迟迟不来,这是第一次见面便要给她下马威么?      “汉阳君至——”殿外内侍宣道。      姬华池闻言便向遥远处的殿门口望去:柳逸赴宴,除去了拜谒王陵时穿的素服,改换成一身青袍。这淡青色正巧同殿门口的数株垂柳一色,加之柳逸身形甚长,真是人似柳,柳似人。      姬华池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迷目。她提提眼皮子,打起精神,严正以待。      见柳逸长身冉步,拾级而上,从殿下行至殿上。离得近了,姬华池才看清楚柳逸着的一身青袍是隆重官袍,玉带配饰皆严格按着礼制,他将一头青丝全都规规矩矩束于玉冠内,不留一丝一缕的碎发散落。      人如其名,柳似柳,清姿俊逸,不愧是楚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就是身形有点太单薄。      “喵——”白璧不知道从宫殿的哪个角落冒出来,三两下就窜至柳逸脚下,又大胆的用两爪攀爬,窜至柳逸腰间。      白璧的突然出现并非姬华池事先的设计,她亦有些吃惊,但到底脸上保持着得体的浅笑,侧首喝令身边内侍:“还不快将这畜}生从汉阳君身上拿开?”      内侍慌慌张张要去抓猫,却又滞住,姬华池眉头一皱,扭头望去,见才不过数秒的功夫,白璧已安安静静被柳逸托在掌中。      他一手托着白璧,一手去捋它背上纯白色的毛,白璧乖巧地舔舔爪子,又舔柳逸的手背:“喵——”      柳逸府步冉冉,至姬华池案前七寸距离,以臣子面君之礼将白璧托环给姬华池。      “本宫养的畜生,惊扰到汉阳君了。”姬华池赶紧伸手去接,脸上挂着无比歉意的表情。可是她的纤白五指眼看着就要触到白璧,柳逸却将猫儿缓缓往自己怀中一拢,却又不交换给姬华池。      姬华池两臂生生滞在空气中,她心内数十念闪过,飞快猜测柳逸此举的深意。她心底……甚至浮生一分杀意。      谁料柳逸缓缓朝姬华池浅笑,温润出声:“它叫什么名字?      姬华池心头楞了一下,面上表情不僵,眼波流转间婉婉作答:“它叫白璧。”      柳逸浅笑,起手将白璧重新托呈给姬华池。交付完猫儿,他站起身来,自觉后退四步,坐在姬华池给他安排的案后。      面对面,隔着数尺距离,柳逸对姬华池笑说:“白璧无瑕,怀璧其罪,此名好好也坏。”      姬华池眉目入定,不起波澜,心潮飞速流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匹夫本没有罪,却因为身怀璧玉而遭来罪祸。汉阳君这是在说他的名声他的封城他是姬华玉第一谋士的名号是璧玉么?柳逸这句话……到底是向她示好,还是宣表他要继续忠于埋进土里的姬华玉?      姬华池没有把握,于是朝柳逸颔首浅笑:“汉阳君多心了。”她又挥手命令殿内宫人:“速上酒!”      十余名宫娥窈窕碎步,捧出金壶玉觚,这些宫娥都是姬华池特意挑选的,细腰纤姿,丰盈红润,体态各不相同——但全都同样拥有绝色的容貌。      这十余名宫娥身熏异香,不留痕迹地从柳逸案旁擦身而过,柳逸居然正襟危坐,连眼角都没有向这些宫娥斜瞟一眼。      姬华池心中暗道:他果真不好女色,莫非真是“双木男风”?      姬华池从榻上站起来,绕过盘龙案,接过宫娥手中的金壶玉盏,亲自为柳逸斟酒:“郢都比封城要暖热,本宫恐汉阳君不习惯,特命人将这些玉酿冰镇过,最是消暑。”      柳逸闻言起身,依礼数双手接过姬华池亲斟的酒:“臣谢公主圣恩。”      “汉阳君不必拘礼。”姬华池仪态端庄摆手,又稍稍抬了下巴,两眼对上柳逸眼眸。      他眸光澈朗和煦,再无其它。      姬华池正观察着,猜心着,柳逸忽地徐徐旋起唇角:“臣谢过长公主多心。”   柳逸言罢,一手托觚,另一只手绕至觚前,稍抬手,将一觚满酒一饮而尽,饮时广袖遮唇,分外雅致。      姬华池心内回味:她刚刚说汉阳君多心了,他这就回击,谢她冰镇玉酿,说她明明也多心?      “长公主何不也饮一觚?”姬华池听见柳逸说,他竟也步出榻外,执来金壶,亲斟一觚酒以君臣之礼呈给姬华池。      姬华池接过觚,目光随着低望觚内,美酒流光溢彩,但却悠悠只有三分之二觚,柳逸并未给她斟满,不知何意。      谜团重重,姬华池只觉浑身烦闷,索性抬手也将觚内酒全喝了:“好啊,本宫且解一解这燥热!”      她喝的猝莽,遗落一股酒,滑在左唇角边。姬华池未学柳逸遮袖,这羊脂玉}肌挂晶莹透珠,又在朱砂红唇旁摇曳的景致,她有心无心,故意大大咧咧让他尽看去。      柳逸正在姬华池一张妩媚脸庞,眸中清光不改。      “呵——”姬华池轻笑出声,微歪首,微倾身,抬一抬玉手,翘起小指自拭唇角酒滴。      一滴、两滴……到第三滴她却不用指拭了,伸一伸舌尖,将这滴酒珠尽勾进樱桃小口里去。      柳逸漾开嘴角笑了,仍是悄然,他似乎笑得再灿烂也是无声。      姬华池眺眼看柳逸,笑道:“汉阳君看样子十分喜欢笑呢,时时都是展颜的样子呢。”      柳逸颔首,算是微微行礼:“长公主亦然。”      姬华池听了,眨眨眼睛:“却不知汉阳君究竟在笑什么?”      “臣笑境由心造。”柳逸旋即作答。      姬华池的脸色克制不住,骤然变白:境由心造,他一语便委婉道破了她有意亲昵之心。       姬华池闭眼又睁眼,很快将自己的脸色平复下来,重归如常艳色。柳逸的面色却始终不变,他似乎是有意,待姬华池脸色还原之后,才启唇继续刚才的话题:“那长公主呢?”      那长公主究竟在笑什么?      姬华池心肠速速一绕,笑答:“本宫笑素闻汉阳君好弈,心盼着与汉阳君切磋一局。”      柳逸闻言拱手,依旧含笑:“长公主所盼,臣莫敢不从。”      姬华池旋即命内侍拿来棋盘棋子,柳逸执白,姬华池执黑,便开始在棋盘上下了起来。      殿内的宫娥内侍们依照事先的安排,全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过会,殿内缓缓进来一批新的内侍。      柳逸抬手看一眼,笑了笑,接着低头按下白子:“长公主,该你走了。”      姬华池笑道:“不慌。”   她刚刚见柳逸盯着那批内侍瞧,心里不由得意:果然,他还是中招了么?这批内侍是她特意挑选的,大多数是真内侍,面貌白净清秀,有四个是假内侍,皆是粗犷威武的真男人……她因为分辨不出双木男风谁雌谁雄,便做了两手准备。      柳逸见姬华池笑了浓烈,摇摇头:“长公主,还是下棋吧。”      “唉。”姬华池启唇缓道:“汉阳君敬请放心,柯将军远在封城,本宫保他不知。”      柳逸刚好右手伸入碗里去抓一只白子,骤闻此语,执着棋子的三指齐齐用力。      本该轮到姬华池下黑子,柳逸却突然将白子掷到了棋盘上,叮咚一响。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他是正常的。 ☆、第十章   姬华池见柳逸掷子在盘,眼皮连眨两下,笑道:“汉阳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打算弃子不下了?”   她扬头,金凤钗高展双翅上垂下的流珠摇晃着发出微响,仿佛在对柳逸暗中轻嘲。      “下,当然要下。”柳逸振振道:“臣和长公主这盘棋,自然务必要下完。只是下棋之前,微臣有些话务必要向长公主说清楚。”      姬华池禁不住悄笑了下:这柳逸真是文弱,就是铁骨铮铮说话,声音也不大不重,细细又修长,还是像是在吟诗。吟什么?温柔地吟关关雎鸠,或是蒹葭苍苍。   而且这男人、这男人就是生气了,也只会唇角稍稍翘起罢了!      姬华池笑得用手背捂住了嘴巴。      柳逸却是始终敛容,探臂去拾刚才被自己掷去的白子:“臣以为,长公主放心思专注于这些歪门邪道的事,倒不如多关切下我大楚,内,如何治--”柳逸以食指和中指夹住白子,伸臂下出棋盘,直接按到案的边沿,姬华池的眼前:“外,如何张!”   一个“张”字,是柳逸唯一一次重了语气。      姬华池也收了笑容,换成严肃的表情,身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坐正襟。她伸直脖颈,平视柳逸:“一则,本宫误会了汉阳君,这里向汉阳君赔个不是。二则,也是最重要的,汉阳君且请放心,本宫毕生愿望便是天下尽}插楚旗。”这想法在姬华池心中已暗自勾勒逾十年,以致无须思索便能脱口而出:“本宫从少时便在盼,盼有一日,无论人行在何处,山、原、河、海,都只烙我一个‘楚’字。”      柳逸紧盯姬华池双目,两两凝视半响,均从对方眸中证实所言不虚。      证实了眼前人与自己有相同的志向,柳逸和姬华池在同一秒闭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姬华池从碗中拈出棋子,执黑而下:“只是本宫较之汉阳君,还多了另一个贪心的愿望。”      “无妨。”柳逸下一枚白子,挨在姬华池刚刚下的黑子旁边:“只要长公主一心为我大楚,这为尊者是凤是凰,是阴是阳,逸以为都不是大碍。”   他不用她讲,直接道破她的野心。      姬华池旋即许诺:“汉阳君放心,本宫生下来便姓了一个‘姬’字,便注定大楚是我骨血。”      柳逸抬头注视姬华池:“哪怕长公主是要坐到天下最高处,臣亦鼎力相助,不生二心。”   他答应帮她逆矩而行,破天辟地女子登基。      “哈哈哈哈!”殿外晚春的煦风垂柳,殿内的姬华池欢心笑出声来。      “砰!”一把银斧直接从殿外甩进来,掷斧之人仿佛有无穷惊人的臂力,竟直直精准的劈在案中央。   银斧不仅生风还带着后劲,噼啪一响竟将木案连同棋盘一起斩成均匀两截,白子黑子稀里哗啦散乱在地上,一时分不清那块属黑,哪块属白。      姬华池怒地站起来,冲疾风走近的大汉呵斥道:“息郎,你疯了!”      刚才投掷那一斧,使出了息虎十层的力道,他走到姬华池身前,仍是禁不住紊乱的呼吸。   息虎刚刚得到消息,说姬华池屏退宫人,只同汉阳君两人私会于殿内,绵绵一个多时辰,两个人都不见出来。      息虎双眼通红,直勾勾盯着柳逸的脸庞,恨不得将这女相谋士生吞活剥。      “本宫跟汉阳君只是下棋。”姬华池忙拽住息虎,心中暗骂:这莽夫,休要坏了她的国事大计。   姬华池面上却毫无怒气地,温柔地挽住息虎手臂,脑袋慢慢依偎上息虎的身躯:“息郎,你呀……”   她只音色婉转吐两个词,四个字,半恼半嗔,却又饱含了忠贞无限的柔情。      息虎听得五觉俱软,顷刻内疚:“我、我,华池……”      “哈哈。”柳逸突然爽朗地笑了两声,朝息虎拱手施礼道:“逸久闻息将军神力,今日亲见,果真如天将一般,敬仰敬仰。”柳逸又向姬华池拱手,身正言直:“长公主,臣这趟来朝,想要办的事也都毕了,便就此告辞,归去封城。”      “唉,汉阳君何必这么急着走?”姬华池当即出言挽留:“汉阳君不妨再歇息一日,今夜本宫和息将军共同设宴,再与你痛饮一回?”   柳逸摇摇头,委婉拒绝姬华池的好意:“家有结发妻,逸切切思之,急急盼归。”      姬华池听得心神有几秒恍惚,悠悠回神后,她一只玉臂还挽着息虎,另一只玉臂却缓缓松开。      息虎的目光却一直凝固在柳逸身上,目送这位汉阳君离殿远去,最终望不见了。息虎方才真心笑了:终于又成为只有他跟姬华池两人的世界。   息虎弯下腰,含住姬华池的耳垂,舌密密地舐,齿轻轻地咬:“华池,是我冲动,误会你了,你不要怪我……”   “没有。”姬华池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朝息虎微笑:“息郎,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言罢主动伸出双臂,勾住了息虎的脖子,心底却无根无由生出一丝无奈。      自此,长公主姬华池主政楚国。她同远在封城的汉阳君常通书信,汉阳君柳逸遥替她出谋划策,辅内治外,堪为长公主第一文股。天将息虎则替姬华池征伐四方,经历大大小小两千零一十三战,未尝一败,秦韩赵闻名丧胆,皆道天将无人能挡。      五年一晃,楚国疆域惊人得扩大了一倍。      第五年,长公主下召,欲不再监国,而是登基成为正式的楚王。   一时间楚国内外皆沸,反对长公主女子为王的奏折铺天盖地递上来,长公主却全都不看不批阅,只让奏折竹垒在殿外,不许进殿。谁知这些顽固的大臣们竟真就在殿门口垒奏折,日日数车,很快砌得比殿门还高,严严实实封堵到哪怕一丝阳光,也找不着缝隙,穿透进殿里去。      第六日,汉阳君柳逸忽从封城亲自赶来郢都,命人在殿内堆柴燃一把大火,不由分说将这些奏折全部付之一炬。      悍将柯孤云亦在封城响应柳逸,支持拥立姬华池为君,与此同时,天将息虎也再次破秦,班师回朝……      先前以死直谏的大臣们渐渐没了声音,第十三日,姬华池登基为王,正式成为一国之主。      第十四日,天将息虎赶回楚宫。      ……      息虎闯进正殿的时候正是午时,殿外烈日高照,殿内却是阴凉一片,姬华池正专心致志批阅着御案上的奏折,身后有两名宫娥执扇为女王扇风。      姬华池听见盔甲摩擦发出的金属脆响,以及她熟悉的,急急快似催命的脚步声,便搁了刀笔,抬起头来。她望一眼息虎,平静道:“这一仗打了两个半月,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息,等会孤去将军府找你细谈。”      “不辛苦!”息虎已经数不清自己这五年来究竟对姬华池说了多少句“不辛苦”。军队一进郢都,他就只马抢先奔来楚宫,不回将军府,哪里都不去,只跑也似地赶来正殿。      来正殿,看她一眼,近她身前,方解两月犹如两年的煎熬相思。      “华池,我想你。”息虎直抒胸臆,径直绕到案后。姬华池顿时预感到不对劲,小声劝息虎:“息郎,大中午的,孤还在批阅奏折。”   “我忍不了。”息虎闭眼就回绝,将双臂伸去姬华池腰间一环,一把抱住她。      姬华池朝后头站着的宫娥使眼色,宫娥们会意,纷纷无声从殿内退了出去,末了不忘从外反闭殿门。      殿门尚还留存着一丝缝隙没有关拢,息虎就迫不及待将姬华池抱上御案。姬华池皱眉,手往后探就要去收那些奏折,息虎却不由分说将奏折刀笔统统扫到,顷刻间清出一张空无一物的御案。      御案上只剩下姬华池这个人。      息虎的身子压了上去,粗糙的手掌从姬华池裙底伸进去,一鼓作气直探到她身前,握住那两团绵软丰}润拼命地揉}搓,仿佛揉}搓他日日夜夜的思念。息虎开始咬姬华池的脖颈,气息渐渐紊乱:“华池,我想你,想你……”   姬华池颈往后仰,任由息虎吮}咬,眸光却是清明:“息郎,你此番胜仗报的全歼,但据孤所知,实情却并不如此?”   “是。”息虎思维有点乱,他浑身发烫,底下勃发坚}硬,哪里还顾得上谈这些,只笼统告诉姬华池:“最后有一股秦兵没逮住,让他们跑了!”      息虎觉着脑袋上的头盔就点重,忙乱中摘了几次才摘下来,随手根本不看落地方向的一抛,随头盔抛向哪里,反正听见它落地咕咚咕咚。    息虎再两手一撕,撕断自己的盔甲,褪在一边。      息虎动作有点大,姬华池被他带着差点从御案上滑下来。她不得不伸手勾住息虎的脖子,又用两腿环紧他的腰,口中闻道:“秦兵逃了多少,中间可有主将?”   “就三百多。”息虎手抓着姬华池的裙子,也不褪,就直接掀高,掀到锁骨,让她的两团雪白接触束缚,径直蹦出来,上下跃动,犹如白兔。      美景如斯,息虎看得胸口一热,喉管干涩,低低就朝那雪团上的樱核咬了上去。      姬华池啧啧唇,息虎双齿用得力道太大,将她的樱核咬得有些疼。她皱眉跟他谈战事:“息郎,你下次出战,切记敌兵一个也不能放过。”   “知道。”息虎的头埋在姬华池两丘间,几近窒息。      “孤打算下个月派你征韩,北上,打韩南那一块。”姬华池继续跟他谈。   “好。”息虎口上应好,底下一个挺身,全部埋入姬华池的湿软中,那里早已涟涟若泉。      姬华池整个上半身本能地往后倾:他那里实在是太粗壮,哪怕过了五年,她还是无法完全适应它,每次第一下总要刺痛。   姬华池两只脚踝勾起,将身子收回来,紧紧与息虎的身子相贴,两团丰软在他的胸膛上来回摩挲,口中道:“这次打韩南,孤计划着……你先攻洛水,接着快兵两路,分取开川、并川,最后两路莪东汇合……”      息虎实在忍不住,用唇封住了姬华池的唇,他底下不断地顶,托着姬华池的双}臀抱起来,下下如杵捣药般倒弄起来。   姬华池受不住,身子不停地颤,下面柔软无力,湿漉不止:受不住,受不住,他下面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舌亦被他的舌绞缠住,只能含糊发声:“这一仗务必要快,疾如闪电。争取在十日内就拿下这四城,打韩国一个猝不及防。”      姬华池下面迎合着息虎起伏动作,嘴上继续把该交待地交待完:“打完以后你先不慌撤回来,就在莪东守一段时间,出兵前孤会给你个锦囊,你打胜后拆开,依计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琳琅的地雷,破费啦╭(╯3╰)╮最近几周公事比较忙,更得有点慢,不过放心这文九月份可以完结。 ☆、第十一章   “你放心,都依你。”息虎紧紧拥着姬华池,总时时刻刻本能地将她再贴紧些,再贴紧些——他总有种错觉,觉得姬华池随时随地会离开。至于锦囊不锦囊,息虎才不在意。他说:“我都听你的,你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息虎说完,将嘴轻贴上姬华池的唇,虽然姬华池脖颈光滑锁骨精致胸}脯高耸,但相较与其它,息虎最喜欢吻的还是这两瓣红唇,比战场上的遍地鲜红更加诱人:“华池,我打仗的时候都在想你。骑战、步战,无时无刻,想你想到发狂……”      息虎将唇从姬华池唇上移开,低头看自己的两只手,臂膀,前胸,腰间,约莫有七八十道伤,新痕覆盖旧痕。有一道是她给的,另外的全部是这几年从战场上得来,人皆道楚国天将千战不败,却不知这是他每一次都拿命拼来。      姬华池虽然看着情动迷离,但其实一直在冷静观察息虎,见他注视身上战伤,眼神悲伤,姬华池赶紧主动搂住他,抬头盈盈如水与息虎对视,给他一个无声却深情的回应。   息虎明显沉溺于她的一汪深情中,倦意上来,他脱口而出:“我们长相厮守,日日不分离吧。”      姬华池倏地不满,面上却半嗔半劝:“嗯——息郎!你再打几年,等天下一统,你我便能长相厮守,再不分离。”她与他肉肉相贴撒娇,底下曲意逢迎,气喘吁吁:“你……我……以后日日相守……的日子还多着呢!”      息虎闻言,轻呼一声叹息,没有再多言。   其实他不在意统不统一的,息虎没有野心,在他心中天下一统的分量,远远要比姬华池轻。经历千战,生死一线千次,息虎觉得他跟姬华池两个人平凡安稳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息虎好想同姬华池讲:不如我们不要管世间天翻地覆,就这样撇下一切私奔吧!   可是息虎的话到了喉咙管,睹见姬华池那一张溢满期待和野心的艳眸,却突然哽住,说不出来。      息虎伸臂把姬华池一拉,将她的身子翻过来,让姬华池背后向他,接着息虎一跃而入,整个过程快速直接,长长刺穿,甚至带着点粗暴。息虎以这种最原始的姿势要起姬华池来,掐着她的腰,将她一下拉远一下拉近,听她浑}圆的双臀撞在他的胯}部,发出啪啪的击打声。   息虎稍觉抒发了了胸中憋闷。      殿外的内侍隔着紧闭殿门,尖嗓连呼三声:“大王——大王——大王——有八百里加急急报——”      “息郎。”姬华池听见疾呼,心道不好可能发生了大事。她挣扎着欲转身,欲从息虎身}下挣脱出来:“息郎,你先等你下,等孤处理完正事再同你欢}好。”      息虎正做到关键处,身体紧绷淋漓却不得酣畅,哪里肯松停下来。他神力无穷,紧紧扣住姬华池,低头看他的阳}器在她两股之间没入拔出再没入……她的身子似水似玉,让他整个人都要化了,要化了……息虎的耳边渐渐什么也听不见,高}潮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底下将晶莹尽泄在姬华池体内。   息虎伏于姬华池后背,将所有情绪全都化成一声长长的慰叹。      姬华池身子也同样绵软,却强撑着从息虎身}下挪出来,自行穿好王服。姬华池见息虎还趴在御案上,微微斜眼,冷声问他:“你还不理衣?孤要宣人进殿了!”      这一句话听不出半点情意,息虎忽感酸涩,却对姬华池恼恨不起来。他以肘撑案起身:“臣遵王上的旨。”      “速速理衣!”姬华池催促道。   息虎不言不语穿整盔甲,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待息虎刚一穿好盔甲,姬华池就立刻宣内侍进殿了。      姬华池的预感不错,内侍带一驿书小校进殿,向姬华池报上一件火烧眉毛的急报。      清城告急。      楚国的疆域图最初类似一个“凹”字,西抵秦韩,东接吴赵,中临齐魏。近二十载,三代楚王奋力开疆辟土,灭掉了魏国齐国,版图已经变成一个“凸”字,但因为某些历史原因,这“凸”字上首的顶部却不是“几”,而是一个“门”,“门”中西北处一点,为赵国疆域包围,形似海中孤岛。      这孤岛便是清城。      在姬华池父王那一辈,楚赵便签订了盟约,结为盟友,世世不战,三十多年都相安无事。可六天前赵国却突然发兵八十万,举半国之力围攻清城。      “砰!”姬华池重重一拳打上御案,捶得叠叠奏折震起,殿上诸人皆是一颤。   姬华池心内清楚又焦急:清城守军撑死不过一万人,八十倍敌军,如何能抗?须知这乱世有野心的狼子,不只她一楚一人!   她启声问道:“清城现在战事如何?可已失守?”      “报——”又是一封八百里加急急报,带着硝烟和烽火从清城传来。      清城守将阵亡,名不见经传的副将亢恩龙却突显神勇,率剩下的八千守军,连续抵御住赵军的三次进攻。约莫三十七万赵军,被尽杀在清城城墙下。   三十七万亡魂,玄黑怨气苍茫环绕清城。      “亢将军啊……”姬华池轻叹一声,记忆悠悠流转,缓缓回忆起这个人。   亢恩龙也有些年纪了,他原是居住在楚地巫山的异族,擅长搏击和擒拿,后来被卖进楚宫为奴。在姬华池很小的时候,亢恩龙做过姬华池的护卫,护送公主随楚王去楚魏边境,面会魏王,也就是那次会面,魏楚两国签订盟约,约定待魏匡和姬华池成人以后,结为百年。      当年姬华池十二岁,见了一面与她同岁的,短命的未婚夫公子匡。      ……      姬华池吸一口气,凛然了神色:“把亢将军的书信给孤呈上来。”      内侍立马从小校手中接过急报,又小跑着将急报拱手呈到御案前。      姬华池接了竹卷看了,卷中亢恩龙刻道,敬请王上放心,他将率部众死扛到底,力保清城不失。但如今清城守军剩下五千,城外赵军还有四十三万,终是实力悬殊,亢恩龙请求大王派兵增援。      姬华池读完急报,对息虎说:“息郎,你派两路兵,每路各六十万,一路开去清城增援,另一路攻击赵国南方,叫他们收尾不接,打个措手不及。”   “不行。”息虎当即就回绝。      “为什么?”姬华池发问,手上仍攥着急报,一时忘情忘了将它放下。      息虎看姬华池一眼,收回目光:“我手上只有两百万兵。”      “只有?!”姬华池攥着急报的手掐紧:她将楚国三军统统放权给息虎统率,为了征伐,楚国年年扩军,如今兵力已经超过两百万……两百万兵啊,哪个国家还有这么多兵力。      息虎是天下兵马第一人,他却说“只有”?!      “我征韩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楚赵南方边境上有股股异动,我便撤了七十五万兵力,全部严密排在楚赵边境附近……”      姬华池打断息虎的解释:“既然发现了,为何不向孤及时禀报?”      息虎怔了怔,低声回道:“我还没来得及。”   他心中放在首位的,不是战事,而是对姬华池的情思。      息虎顿一顿,继续向姬华池耐心解释:“赵人举国皆兵,我算过,他们最多也能出到两百万兵,跟我们差不多。“息虎扳起手指头开始数:“我布在楚赵边境上的七十五万,布在楚韩边境上的二十五,布在楚秦边境上的五十万,这些全部能动。不动,我敢保证敌军不敢犯境,但是一旦抽调兵力……我就不能保证了。”   息虎没学过什么兵法,但他排兵布阵和算法都极佳,布多少兵,他都严格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正因为严格布兵,从不中途改变安排,息虎才未尝一败。      姬华池心内飞快盘算,问息虎:“那还有剩下五十万呢?”她命令道:“将这五十万速援清城。”   她嗜好开疆,却绝对不允许失土,哪怕一城一镇,吞进了她嘴里,就是永远下肚,不会再吐出来给别人。      “不行。”谁料息虎又拒绝她:“剩下五十万也不能动,楚域广袤,估不准何时何地有逆贼造反,这五十万兵是我留来内镇的。”   “孤的大楚盛世太平!”姬华池怒掷急报于桌上:“现今没有造反,你且抽调二十万兵增援!孤决不允许因为见死不救,令清城失守!”      “不行!”息虎毅然回绝道。   姬华池拍案而起:“缘何不行?”      息虎望着愤怒的姬华池,心流如泉,百转千回地淌:其实……该怎么告诉她?比起楚国有多少城,多少疆域,他更在乎担忧姬华池的安慰,五十万兵必须留守境内,必须这么多……他才可以保证,在他四方征杀的时候,姬华池能安全无忧的生活在楚宫内。其实……不过一个小小清城,本来就是座孤城,都不同楚域接壤,丢了就丢了吧!      息虎甚至觉得:失去了孤城,姬华池就可以少批点奏章,能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情}爱温柔……丢失掉清城,未尝不是件幸事。   当然息虎知道自己把这些想法跟姬华池说,她肯定会雷霆震怒。息虎便没说,只伸直脖子绝不松口:“不行就是坚决不行。境内必须有五十万兵镇守,不能再多了。”      息虎又道:“这两百万兵,都是我五年来一队一队亲自训练出来的,我不会把他们交给亢恩龙。”      天将与楚王在殿上闹僵,在是否驰援清城的问题上相持不下,最后不欢两散。      ……      姬华池背靠暗藏金刀的玉枕,虽然身后有两名宫娥一齐在给姬华池捶肩,女王却还是觉得酸痛乏力。她捏捏眉心:头疼!疼得厉害!息虎这个蠢货,气鼓鼓从殿内离开也就算了,竟然严锁三军,防备着不让她猝调一兵一卒。      姬华池双齿在唇内暗恨得痒痒:蠢货!痴儿!清城属楚百年,传到她手上却要失守了!      “报——”内侍又有急报递上来。      姬华池脑疼欲裂,抬抬手道:“清城战况如何?速给孤把急报呈上来。”      “回大王。”内侍却是面色尴尬:“这次的急报不是从清城来的,而是从封城来的。”      “封城怎么了?!”姬华池一个鱼跃坐直了身躯:莫非封城也被攻击了?来袭的是吴是赵?柳汉阳也传书请求支援?      雪上加霜,姬华池觉得烦闷之气搅得她五脏六腑皆痛。      “呈上来,呈上来,孤先看看急报再说。”姬华池扶着额头道。      内侍将急报呈上,姬华池展开一看,竹卷上就中央有一行字,字体闺中娇秀:王上安心,臣已从封城发兵四十万,援持清城。      姬华池捧着柳逸千里传来的竹卷,缓缓松了一口气,转念又心神俱惊:四十万兵,柳逸一介文臣,柯孤云虽为武将,但因为只守封城,姬华池便只拨给了十万兵。现在……柳逸大手笔一遣就是四十万,哪里横空出世的这么多兵?!!      柳汉阳……背着君王,私下暗囤重兵?      姬华池双眉间杀气隐现:重兵暗持臣手,君王浑不知情……   姬华池压住自己心中杀意,往封城修书。她辗转斟酌,写了满满一卷竹简,只为旁敲侧击,试探柳逸口风:他手上……究竟、总共有多少兵?      柳逸的回书很快传来郢都,这次他只给姬华池回了一只单片竹简,上面两个秀气绢小的字,点破姬华池心思:一八。      一十八万还是一百八十万?      姬华池倒吸一口凉气:一百八十万?!那他将是仅仅次于息虎的天下兵马第二人!而且封城甚少向朝廷要粮,这一百八十万兵……柳逸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养的?      还有,他养这么多兵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哪怕长公主是要坐到天下最高处,臣亦鼎力相助,不生二心。”   姬华池脑中忽然回响柳逸这句清声。      他说,臣鼎力相助。   他说,臣不生二心。      言犹在耳。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姬华池就是莫名记住了,并且信之,任之。      姬华池没有再追问柳逸他哪里的这么多兵,也没有另外暗中派人去封城调查。      ……      亢恩龙得柳逸四十万援军相助,再扛两个半月。清城久攻不破,城外赵军连连折戟坠马,死伤惨重。      但是赵国却不议和,反倒继续加到攻势,俨然是要两相对抗到底,直至鱼死网破。      亢恩龙又修来书信,再次请求楚王派兵增援。第二日柳逸的竹简就从封城传到了郢都,还是只一片,字迹比以前刻得更精致秀丽:王上稍安,臣已援四十万。      柳逸又派了四十万兵去清城!      姬华池坐在殿上,胳膊伸直放在御案上,望着柳逸的那片竹简出神:她以前每每批阅柳逸的奏折,于字迹上,都只在意他的女气。但这会儿独对着一行字反复看,才发现柳逸的字女气是女气,但百转千回中却极是藏锋,撇捺点提勾,无一不以柔收尾,以柔克刚!   不见一点锋芒,却暗中将一切化为绕骨柔。      姬华池捏着竹简的手紧了紧,心头叹气一声:柳汉阳深不测可啊……      “华池,在想什么?”息虎上殿来,睹见姬华池在出神,他便赶紧绕过御案,坐在姬华池旁边搂住她。      息虎吹吹姬华池耳垂,又用手怜惜地拢了姬华池鬓侧碎发,为她挽到耳后。息虎讨好地笑:“你还在生我的气?”   昨日亢恩龙的加急报来,姬华池就一直命息虎出兵,息虎却如上次那般坚定拒绝了她……结果,两个人又是不欢而散。      然后今日息虎太思念姬华池,忍不住就来正殿找她,主动服软。      “息郎说笑了,孤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姬华池耐着性子说,虽然手中还攥着竹简,但脑袋已经侧偏。柔情缱绻,全凝望向息虎。      息虎一对上姬华池的美目就看化了,心也跟着化,四肢也化,独独身}下七寸陡然膨胀刚硬起来。息虎猛地一把抱住姬华池,咬她嘴角,吮她脸颊:“你别生我的气,要不我们归隐吧?”   息虎虽然血往脑上直冲,但到底仍持一点清明,遣词用的“归隐”,没有脱口而出“私}奔”。      “不行,孤还有大楚。”姬华池脸颊左右挣扎,似乎要摆脱息虎的吻,两臂却又做出迥异的反应,不由自主地环上他。姬华池心思思忖了三分,眺眼对视息虎:“孤要亲眼看着楚强,楚及天下,但如今我楚势危,今日失的是清城,明日就是整片国家丧亡!”      “哪有那么严重!”息虎觉得姬华池言语间明显将厉害夸大了:“你放眼现在九州六国,哪一国及得上楚国地域广袤?华池啊,你已得半壁江山,为何还不知足?少争一些,未尝不是件轻松好事……”息虎怜惜地抚抚姬华池鬓角,那里有四根白发,他数得清清楚楚。他前几天就看到,姬华池居然一直未拔。      息虎就斗胆为姬华池拔下,他将四根银丝收拢聚集,再用力一次拔下,口中笑道:“再说,就算真亡了国,那又怎样?你一个女儿家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我们好,我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女人受苦的,我们只需寻处好山好水,你再给我生几个小娃——”      息虎话音戛止,姬华池将一枚竹简抵在息虎胸前,她将他的身子推离数寸,隔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距离,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息虎不敢说了,他把头一低,正巧瞟见竹简上的字:娘里娘气的,一看就是柳逸的……      息虎心里有些膈应,却也没表露出来,只按压着一股气。他伸长臂膀,从姬华池身后绕过去,搂紧她,尽量用柔和的声音:“我打死也不再说了,你不生气了行吗?”      **************************      亢恩龙又得四十万楚军援助,一时士气大振,竟率军出城与赵军正面厮杀,三日三夜,诛灭五十万赵军。   清城城外白骨累累,城外死去的人比城内多出数倍。      亢恩龙亦被天下人称为“龙胆无双”,一时间无敌名头竟压过了天将息虎。      又有市井感叹:天下名将,尽出楚地,尽是楚人!   大楚何其幸之!      赵军连连失利的战报,一封又一封无情传回赵都邯郸。      赵王时年四岁,一切军国大事皆由王太后尤娇做主。这些战报,便封封送达尤太后所在的侧殿。      尤娇收了战报,随便翻翻,冷笑了几声,将其笼统弃在一旁。      尤娇望望屏风后伫立的那个阴影,长身若隐若现。她又是一声冷笑:“哼,小校都下去了,内侍们也都下去了。”   言下之意,屏风后的那个人还不出来?      那人先自屏风后绕出来,一袭玄墨长衣,广袖上纹着金线,整个人从身形到五官无一不硬朗,一双深墨色眼眸,黑黢黢好似深潭。   这深潭泛起星芒,男人亦笑道:“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哼——”尤娇飞眺男人一眼,半嗲半嗔:“你——”   说一个字,不说下去了。      男人却并急着追问,也不接话,而是徐徐踏至尤娇近前。他先盘膝坐下来,再探一臂,只一勾就将尤娇抱至腿上。男人抬手摸摸尤娇能掐得出水的脸蛋:“怎么了,又恼我这个负心汉了?”      尤娇一听咬牙,粉拳扑扑就往男人身上打:“是啊恼你!恼你那个梦中情人青梅竹马杀了本宫这么多人!”   “唉,娇娇别闹!”男人一只就捉牢了尤娇两只皓腕,又再尤娇脸颊上亲了一口,哄她。      尤娇却偏偏仗着宠爱更加扭捏起来,男人就挑起两侧唇角笑了:“再闹,再闹我今夜要起码喂你三次。”   尤娇一听先是吓了吓,继而又喜,想起男人那勾}人的技巧,禁不住底下就泛起痒,莲内渐渐流出涓水来。男人却偏要伸手往尤娇裙上一按,正按住那微湿处,两相对视,深意不言而喻。      男人按着尤娇裙上的手开始往上探,不急不徐。邯郸天寒,尤娇已经开始穿起红袄,男人的手就径直大胆的伸进尤娇袄子里,大手冰凉,尤娇冷得发出“嘶”的一声。男人却还要将手缓缓再往上摸,在袄内捏住尤娇的丰丘,只捏一把,就不再碰,而是以一指挑拨尤娇的樱核。他动作慢悠悠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尤娇却是记得不得了,身子情不自禁往后仰去,口中直喊道:“匡郎,别!别!”   “哦,别?”男人闻声就把动作停了,但不收手,隔着一寸还放在尤娇袄内。      尤娇正是被扰到最痒处,一时停下来,只觉万箭钻心:“匡郎——匡郎——来!快来!”   口中一声比一声嗲。      男人巍巍坐定如山,衣衫不见一丝一寸的慌乱,淡笑:“来,哦?”   尤娇自己先摸摸花瓣前的那一处花}心,还是不解痒恨。尤娇无奈,只得自己三下两下解开了红袄,襟怀大敞,上头一双蹦出来的玉团,下头的肚}脐眼和光滑的小腹都看得分明。   男人目色深沉注视着尤娇,伸臂环上她的腰身,命令道:“想要就自己坐。”      尤娇嗔几声,麻利掀了裙子,又掀男人的袍子,扒开数寸亵裤,对准巍峨就坐了上去。   尤娇将巍峨埋入自己体内,一声长叹:“啊——”      男人伸手捏捏她的樱核,又放开,重重一弹。他嘴角不屑地勾勾:“干}死你,个迫不及待的小骚}货!”   说着便将尤娇臀}部“啪”地一打,举着她猛烈地要了起来。      尤娇完全经受不住,迷离得拼命大喊:“匡郎,匡郎你好大!”   男人动得越快,动作越发不怜惜,眼色清明:“个贱}货!”   “本宫就是贱}货呀,匡郎快来干}死我!”尤娇却是越受辱骂,越被虐待越亢奋。她耐不住男人的动作,自己也拼命动了起来,坐下起来,起来又坐下,甚至比男人的频率更快,朱唇亦喘息着张合,问男人:“匡郎,是本宫贱还是姬华池贱?是本宫你更喜欢还是姬华池你更喜欢?”      男人冰冷笑笑:“姬华池怎么比得上你!”      这个暗中为尤娇私藏的男人,便是魏公子匡。当日魏国国灭,魏国死士扮作魏匡替死,魏匡自己则得以金蝉脱壳。   十几年来数国辗转,魏匡最后来到赵国。先勾}搭上王后尤娇,又与尤娇合谋,害死赵王,立小大王登基。      明面上是王太后辅政,实际上却是魏匡一手遮天,将整个赵国牢牢控制在股掌中。      “哦?”尤娇动得越来越快,前面两团不住蹭着魏匡的衣料:“匡郎,你快抓我胸!”   魏匡便抬手捏尤娇丰丘,揉抹挑抚,技法娴熟精巧,魏匡面上却一直是冷的。      “啊……嗯……”尤娇却是得以慰藉,吟声不绝。她身子若蛇扭动,底下涓水干了又润,润了又干,一片欢乐世界里,尤娇想到哪就说哪,又带着醋味恼魏匡:“哼!你说她比不上本宫,本宫才不信你了!你把童子身给了她,她将处}子身给了你,你们俩人敢说之间没情?”      “毫无情意。”魏匡眉峰不动,含笑否认:“我若对她有情,怎会派兵拼了也要攻下清城?”   “哼!”尤娇觉得光裹住魏匡的巍峨还不够,还将她的花}心在魏匡胯}上磨蹭:“谁知道你攻打清城是不是因爱生恨?”      “呵呵。”魏匡笑两声,觉得无比可笑:“我攻打清城,是因为我要做天下之主。”魏匡掌上一紧,将尤娇的身子推进数分,然后他微微倾首,尤娇就主动将娇脸凑了过来。魏匡的唇在尤娇嘴角轻轻贴了一贴:“到时候孤封你做孤的皇后。”      尤娇喜不自禁,却又呸魏匡:“别说那么美,我们如今呀……连清城都打不下来!”      魏匡面色自若,无任何变化,他深墨眸子里的星光仿佛固定住了似的,不可能闪动一下:“心肝,不必着急。我已暗中给亢恩龙修书一封……”   “要劝降么?”尤娇打断魏匡,又高声笑了起来:“就凭你?本宫三番五次软硬劝降了,什么法子都用过了!那亢恩龙要真有叛楚之心,早就降了!”      魏匡抓着尤娇腰:“继续动,别停下。”   尤娇这发现两个人说着话,她不知不觉就停下来了,坐在魏匡膝上,他还没在她体内。      尤娇赶紧继续卖力的动。      魏匡满意而冷静地注视着尤娇,缓缓道:“我跟亢恩龙,逾十年深}交。”   “哈!”尤娇仰首大笑:“你这回可把姬华池害得不惨!”她又伏低了头,倾在魏匡鬓盼,吹一口如兰媚气:“不心疼吗?”   “说过了,我和她毫无情意。”魏匡淡淡再次否认。      “那是你对她没有情意,不表示她对你没有情意。”尤娇翻起媚眼:“说不定人家大楚女王对你念念不忘呢?”   “姬华池,她对我念念不忘?”魏匡徐徐摇头,声音很淡漠:“姬华池这个人一贯最狠毒,要她无情容易,有情……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边代理服务器坏了,刚修好,让大家久等了,说声抱歉。 ☆、第十三章   是年秋,亢恩龙骤然降赵,亲自打开清城,迎接浩荡赵军入城。他先是雷厉肃整清城城内不平之士,只耗半日,接着亲率一股赵军,齐力攻楚。      一日不到巨变,楚军守将猝不及防,东线连连失利,只七日就失却国土近百万里。      赵军步步逼近,眼看要打到封城。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又突然放出一个消息,犹如惊天炸雷,普天皆震——赵太后尤氏神不知鬼不觉嫁予亲王为妻,秦赵两国并成一国!      新国国号“秦赵”。      “秦赵!”姬华池将急报怒掷于地上,血涌上头:她万事料到,却没料到秦赵居然会并成一国,破天荒啊破天荒!并且秦赵联韩,三国一齐向楚发起攻击。西、北、东、三面夹击,再加上亢恩龙的叛军,楚军要面临的劲敌已增至四路。      目前东路由柯孤云领兵迎战,柳逸为帷幄文股,坐镇封城。西北两面则由息虎一力己抗。      “备车!”姬华池伫立殿上俯瞰,下令道:“孤欲御西北犒军!”       “大王,不可啊……”殿下听候差遣的内侍急忙劝阻:“现今前线战硝纷飞,奴担心大王安危——”   “咄!”姬华池一声厉喝,虽是清音,却已全无娇媚态,反夹了雷霆万钧之势:“孤与大楚共存亡!”      无有内侍敢再劝阻,速速备车十辆,御马车夫昼夜换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北楚军大营。      前线楚军见得楚王亲来,士气大振。军中一时肃整,不知道是由谁发起,但知到后来,三军将士竟皆情不自禁拳抚左衽,齐声高唱:“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故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右刃……”      姬华池站于高台上俯瞰一众楚国儿郎,闻着楚歌慷慨,愈来愈血脉喷张,到最后一腔滚烫淌遍全身。她将右手亦捏成拳,慢慢叩在左肩偏下的地方,缓缓合道:“……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入超远……”      出不入兮往不返,出征以后就不打算生还。      “……带长剑兮狭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首身离兮心不惩,身首异处也壮心不改。      唱到最后,三军将士和姬华池均是眼中泛泪,她禁不住再次慨声向将士们鼓舞一番。      ……      姬华池讲完了话,刚刚从高台上下来,一直随在她身后的息虎就把她一拉。他将她拉至偏僻处,两两私语,息虎责姬华池道:“你怎么来了?!”   “形势危危欲倾,孤理当来此地。”姬华池毫不犹豫答道。       息虎却是深深锁起眉头,连一双唇也紧抿起来——比起什么危急的形势,他更担心姬华池的个人安危。他这么拼命打仗,就是想把她护在身后。   而不是让她到前线来。      “你回去。”息虎用命令的语气跟姬华池说话,又道:“我守得住。”   姬华池方才听楚国时的激迈情绪还没有缓和下来,不由对息虎脱口而出:“息将军辛苦了!”      息虎一听心一紧,他在意的,是她喊他“息将军”却没有喊“息郎”。   息虎破天荒的没有接口回应“不辛苦”,而是沉默。      少顷,他缓缓对姬华池开口:“华池,你有没有想过,秦赵韩联击,是因为已积郁满对你年年征伐它们的愤怒?”   姬华池没料到息虎会突然提这个话题,她仰首一怔,继而傲然道:“那又如何?”      息虎叹一口气:“其实你可以跟它们搞好关系的,世世代代友好相处……”   “你疯了!”姬华池喝止息虎,她眼眸沉静得骇人:“国不为刀,必为肉。”姬华池稍稍偏头,不再看息虎,而是望着自家的军营,望着不断来往备战的诸多将士,喃喃自语:“与其做一块肥肉等刀来割,孤会选择做一把金刀,内可护孤手无寸铁的子民,外科割食他人之肉,就算是其间遇着了别的刀,也能硬碰硬。”       “疯的人是你啊……”息虎长叹,似乎还在意在姬华池的第一句话上:“护什么割什么碰什么,都不该你来干,你是女人。”      姬华池扭回头,闭着双唇,冷冷打量息虎。良久,她一字一句吐道:“孤、是、王。”    姬华池又告诉息虎:“你不必过多担忧,孤这次前来,就是想找你要一队善马善藏且忠心的小校,越过秦赵,到最北之地传书燕王。我们与燕国结盟,让它们从后夹击,目前吃紧的战事定能稍缓。息郎,你看如何?”      息虎许久不做回应,他一直低着头,到后来才微微抬起了些,似看又不似在看姬华池:“华池啊,唉……其实你现在手中的疆域已经够大了,何苦非要争个最强呢?”      “不争最强?不争最强孤做王作甚么?”姬华池完全不能理解息虎,不知道他为什么竟有这种丧志的想法。她朗声质问息虎:“身为我楚三军统帅,你竟说出这般毫无斗志的话?”      姬华池的本意是想让息虎反省,谁知息虎回道:“我又不是楚人。”   他真的完全不在乎楚国怎么样,他做楚帅,这么舍命地给楚国卖命,那是因为姬华池是楚王。      姬华池眉锋渐横,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柔地执起息虎的一双糙手,妩媚诱道:“息郎,你以前做匪寇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打仗吗?”   “我以前打仗,那是因为日子闲得慌,心里没个念想,不打仗就空空的。”息虎言语诚恳,情不自禁反扣住姬华池的双手,眸光脉脉看着她:“但是后来不同了。华池,自从遇着了你,我的心就安定下来。我心里就想着,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不管是在哪一国,只要能跟你一起生活。我亲手搭两三句茅屋,屋前植两三株桑树,最好屋后再挖一方鱼塘,你织布,我养鱼,我们——”      “够了!”姬华池狠狠挣脱了息虎的双手。她气得禁不住身子发颤:这个时候了,危急存亡之时,息虎居然还想着他的归隐大计!      楚王兴冲冲前来犒军,结果却私下里跟统帅息虎不欢而散。      三日后,楚王姬华池离开楚军西北军营。      她坐在车里,内侍随行。车队行至一条岔口,候在车一侧的内侍通过车窗暗中观察姬华池的脸色,继而小心翼翼的问她:“大王,回宫否?”      “不回宫,去东面。”姬华池声音清脆:“东路军孤亦要犒劳。”   她身为君王,自要一碗水端平,不可叫人诟病,言她厚此薄彼,唯亲行事,同时亦凉了东路军众将士的心。      姬华池先去的东路军军营,犒赏三军,先会的柯孤云。君君臣臣之态,柯孤云一丝不苟向姬华池汇禀了军情,话过三巡,柯孤云递给姬华池一卷篾卷:“王上,这是汉阳君交予末将的一卷信。他说王上会来军中,却未必会去封城,因此便让末将转交给王上这封信,信中之事,他说务必得向王上告知。”      姬华池未解卷轴,就瞧见最上面一行俊秀篆体:燕王亲启。      “此信汉阳君已命亲信之人送及燕王,王上现今手中的这一卷,是逐字复刻。”柯孤云解释道。      姬华池悄然勾唇笑了笑:这个柳逸,先斩后奏啊!   她尚不知道信中刻的是什么,却也不恼,莫名有种安全感和信任感。      姬华池缓缓解开系紧卷轴的带子,逐句扫过……句句刻入她心。   尤其是那一句,“倘若楚亡,诸国只余燕,燕何存之?务必携楚制衡秦赵!”,姬华池不由击掌赞道:“好!”      本欲犒劳完东路军的姬华池,在阅完柳逸的这卷信后,改变计划,取道封城。      只有小校提前通知,姬华池的车队来到封城城外的时候,柳逸已站在城头上眺望多时。汉阳君柳逸下令开门,待姬华池的车队在城中停稳,柳逸已从城墙上下来,候在姬华池身旁。      “汉阳君,孤许久不曾见你了。”姬华池含笑道。她近年来同柳逸都是书信往来。柳逸功高,她特赦了祭祀礼典,柳逸都不用来郢都朝拜……除了那一次封王,两个人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柳逸淡淡一笑,弯腰拱手:“王上圣体安康。”      “到城内了,孤就不坐车了!”姬华池虽是大笑,这笑意却浮于表面:“孤同柳卿边走变话,顺道看看柳卿这座封城!”   柳逸再一弯腰:“臣恭敬不如从命。”      一君一臣,便边走边话,从城门口向着城中中军帐前行。      姬华池一身玄缟素衣,右手抚于左手指上,双手放置腹上,她冉冉缓步,左右环顾,带笑道:“汉阳君经营得一座好城池啊!”   “王上盛赞。”柳逸拱手谢道,他虽然姿态礼仪卑谦得体,步伐却始终与姬华池平齐,而不是跟在姬华池身后。      “孤刚才进城之前,见得郊外片片稻田皆是丰收。”姬华池不经意地提道,又感慨:“孤看得庶民们有食不饿,真是喜不自禁,恨不得褪了外袍,挽了裤脚,同他们一起在水中收稻。”   “王上咨体民情。”柳逸又将身子前倾了倾,他忽地旋高了嘴角:“封城一带历来富饶,不仅够上缴国库,够百姓吃饱,余粮还可以自给自足百万精卒。”   不等姬华池再旁敲侧击下去,柳逸自己主动交代,他那一百八十万私兵是怎么囤下来的。      柳逸继续交待:“这些士卒中,有主动投军的百姓,有附近收编的流寇……”   “汉阳君连流寇也收?”姬华池打断柳逸的话,质疑道:“不怕他们到时候反戈一击吗?”      柳逸本是目眺远方,这会闻得姬华池问话,他便转了头,坦然直视姬华池脸庞,淡漾笑意道:“这些流寇虽然以前作恶,但全部都是楚人,对大楚拳拳之心永不会变。臣曾援亢恩龙八十万兵,这八十万兵,无一人随亢恩龙投降。”柳逸收敛起笑意,肃然道:“亦如逸,生于斯长于斯,楚为我家,护国护家愿肝脑涂地。”      柳逸一番话正巧撞到姬华池的心口上,她忆起前几日某人的那场顶撞,不由缓缓吸了口气。      姬华池沉默了一会儿,快走到中央大营的时候,她突然说:“赵国屡次大动,孤疑心尤太后身后暗藏着某些心机颇深的谋士。孤已派人去查,只是查不出什么消息,汉阳君可知道一二?”      “逸亦有此怀疑,也正在追查,若寻出蛛丝马迹,定及时报知王上。”   “那就好。”      ……      君臣两两无话,直走到中军大营。      姬华池之前在柯孤云那里,已见识了东路八十万大军的军风齐整,军纪严明,这会见着留守封城的二十万军风采,仍是禁不住眼前一亮!      二十万兵无论马步,皆着银盔银甲,各为数阵面貌抖擞,一眼望去,犹似望不见头的银河,粼粼浩浩之光。      姬华池正出神着,忽听柳逸在她耳边禀道:“王上且在此稍等,逸少顷便召将帅前来。”   “好。”姬华池下意识地答应:“柳卿速去速回。”      约莫一刻钟后,十数位将军拥簇主帅,十几人皆骑白马,也穿了跟士卒们颜色相仿的盔甲,远远望着如一片银云,朝姬华池的方向驰骋而来。      主帅近到姬华池身前勒住马缰,千里马嘶鸣,他亦英姿飒爽,一色银色重盔重甲,坐于白马银鞍之上,手持一把丈八长枪,枪头锃亮。      姬华池由上至下,由下至上将这主帅狠狠打量了三趟来回,才敢确信立马在她眼前的肝胆儿郎是汉阳君柳逸。      “柳汉阳,你会武艺?”姬华池失声问出来。   柳逸在马上一笑:“恕臣欺瞒,臣骑射枪技实不输柯将军,只是自幼体弱,便大多时候只做文臣。”      姬华池心潮万千翻滚,形容不出来自己此时此刻的滋味。      柳逸却一直跨在马上朝姬华池笑,笑得眉眼弯弯如月,一管俊逸的鼻梁挺拔,唇角的弧度从来没有过这么灿烂……像绵绵不断和煦的风吹向姬华池。   萧瑟秋日胜春朝。       柳逸的马贴着姬华池,近得无须再近了,他不用再打马,只需稍稍弓身弯腰,一只修长的手臂便伸到了姬华池眼前。柳逸的掌心摊开向着姬华池,口中温柔道:“吾主华池,且请随逸上马。”    我的主公姬华池,请随您的臣子柳逸上马,一起共骋一骑。      是年秋,亢恩龙骤然降赵,亲自打开清城,迎接浩荡赵军入城。他先是雷厉肃整清城城内不平之士,只耗半日,接着亲率一股赵军,齐力攻楚。      一日不到巨变,楚军守将猝不及防,东线连连失利,只七日就失却国土近百万里。      赵军步步逼近,眼看要打到封城。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又突然放出一个消息,犹如惊天炸雷,普天皆震——赵太后尤氏神不知鬼不觉嫁予亲王为妻,秦赵两国并成一国!      新国国号“秦赵”。      “秦赵!”姬华池将急报怒掷于地上,血涌上头:她万事料到,却没料到秦赵居然会并成一国,破天荒啊破天荒!并且秦赵联韩,三国一齐向楚发起攻击。西、北、东、三面夹击,再加上亢恩龙的叛军,楚军要面临的劲敌已增至四路。      目前东路由柯孤云领兵迎战,柳逸为帷幄文股,坐镇封城。西北两面则由息虎一力己抗。      “备车!”姬华池伫立殿上俯瞰,下令道:“孤欲御西北犒军!”       “大王,不可啊……”殿下听候差遣的内侍急忙劝阻:“现今前线战硝纷飞,奴担心大王安危——”   “咄!”姬华池一声厉喝,虽是清音,却已全无娇媚态,反夹了雷霆万钧之势:“孤与大楚共存亡!”      无有内侍敢再劝阻,速速备车十辆,御马车夫昼夜换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北楚军大营。      前线楚军见得楚王亲来,士气大振。军中一时肃整,不知道是由谁发起,但知到后来,三军将士竟皆情不自禁拳抚左衽,齐声高唱:“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故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右刃……”      姬华池站于高台上俯瞰一众楚国儿郎,闻着楚歌慷慨,愈来愈血脉喷张,到最后一腔滚烫淌遍全身。她将右手亦捏成拳,慢慢叩在左肩偏下的地方,缓缓合道:“……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入超远……”      出不入兮往不返,出征以后就不打算生还。      “……带长剑兮狭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首身离兮心不惩,身首异处也壮心不改。      唱到最后,三军将士和姬华池均是眼中泛泪,她禁不住再次慨声向将士们鼓舞一番。      ……      姬华池讲完了话,刚刚从高台上下来,一直随在她身后的息虎就把她一拉。他将她拉至偏僻处,两两私语,息虎责姬华池道:“你怎么来了?!”   “形势危危欲倾,孤理当来此地。”姬华池毫不犹豫答道。       息虎却是深深锁起眉头,连一双唇也紧抿起来——比起什么危急的形势,他更担心姬华池的个人安危。他这么拼命打仗,就是想把她护在身后。   而不是让她到前线来。      “你回去。”息虎用命令的语气跟姬华池说话,又道:“我守得住。”   姬华池方才听楚国时的激迈情绪还没有缓和下来,不由对息虎脱口而出:“息将军辛苦了!”      息虎一听心一紧,他在意的,是她喊他“息将军”却没有喊“息郎”。   息虎破天荒的没有接口回应“不辛苦”,而是沉默。      少顷,他缓缓对姬华池开口:“华池,你有没有想过,秦赵韩联击,是因为已积郁满对你年年征伐它们的愤怒?”   姬华池没料到息虎会突然提这个话题,她仰首一怔,继而傲然道:“那又如何?”      息虎叹一口气:“其实你可以跟它们搞好关系的,世世代代友好相处……”   “你疯了!”姬华池喝止息虎,她眼眸沉静得骇人:“国不为刀,必为肉。”姬华池稍稍偏头,不再看息虎,而是望着自家的军营,望着不断来往备战的诸多将士,喃喃自语:“与其做一块肥肉等刀来割,孤会选择做一把金刀,内可护孤手无寸铁的子民,外科割食他人之肉,就算是其间遇着了别的刀,也能硬碰硬。”       “疯的人是你啊……”息虎长叹,似乎还在意在姬华池的第一句话上:“护什么割什么碰什么,都不该你来干,你是女人。”      姬华池扭回头,闭着双唇,冷冷打量息虎。良久,她一字一句吐道:“孤、是、王。”    姬华池又告诉息虎:“你不必过多担忧,孤这次前来,就是想找你要一队善马善藏且忠心的小校,越过秦赵,到最北之地传书燕王。我们与燕国结盟,让它们从后夹击,目前吃紧的战事定能稍缓。息郎,你看如何?”      息虎许久不做回应,他一直低着头,到后来才微微抬起了些,似看又不似在看姬华池:“华池啊,唉……其实你现在手中的疆域已经够大了,何苦非要争个最强呢?”      “不争最强?不争最强孤做王作甚么?”姬华池完全不能理解息虎,不知道他为什么竟有这种丧志的想法。她朗声质问息虎:“身为我楚三军统帅,你竟说出这般毫无斗志的话?”      姬华池的本意是想让息虎反省,谁知息虎回道:“我又不是楚人。”   他真的完全不在乎楚国怎么样,他做楚帅,这么舍命地给楚国卖命,那是因为姬华池是楚王。      姬华池眉锋渐横,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柔地执起息虎的一双糙手,妩媚诱道:“息郎,你以前做匪寇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打仗吗?”   “我以前打仗,那是因为日子闲得慌,心里没个念想,不打仗就空空的。”息虎言语诚恳,情不自禁反扣住姬华池的双手,眸光脉脉看着她:“但是后来不同了。华池,自从遇着了你,我的心就安定下来。我心里就想着,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不管是在哪一国,只要能跟你一起生活。我亲手搭两三句茅屋,屋前植两三株桑树,最好屋后再挖一方鱼塘,你织布,我养鱼,我们——”      “够了!”姬华池狠狠挣脱了息虎的双手。她气得禁不住身子发颤:这个时候了,危急存亡之时,息虎居然还想着他的归隐大计!      楚王兴冲冲前来犒军,结果却私下里跟统帅息虎不欢而散。      三日后,楚王姬华池离开楚军西北军营。      她坐在车里,内侍随行。车队行至一条岔口,候在车一侧的内侍通过车窗暗中观察姬华池的脸色,继而小心翼翼的问她:“大王,回宫否?”      “不回宫,去东面。”姬华池声音清脆:“东路军孤亦要犒劳。”   她身为君王,自要一碗水端平,不可叫人诟病,言她厚此薄彼,唯亲行事,同时亦凉了东路军众将士的心。      姬华池先去的东路军军营,犒赏三军,先会的柯孤云。君君臣臣之态,柯孤云一丝不苟向姬华池汇禀了军情,话过三巡,柯孤云递给姬华池一卷篾卷:“王上,这是汉阳君交予末将的一卷信。他说王上会来军中,却未必会去封城,因此便让末将转交给王上这封信,信中之事,他说务必得向王上告知。”      姬华池未解卷轴,就瞧见最上面一行俊秀篆体:燕王亲启。      “此信汉阳君已命亲信之人送及燕王,王上现今手中的这一卷,是逐字复刻。”柯孤云解释道。      姬华池悄然勾唇笑了笑:这个柳逸,先斩后奏啊!   她尚不知道信中刻的是什么,却也不恼,莫名有种安全感和信任感。      姬华池缓缓解开系紧卷轴的带子,逐句扫过……句句刻入她心。   尤其是那一句,“倘若楚亡,诸国只余燕,燕何存之?务必携楚制衡秦赵!”,姬华池不由击掌赞道:“好!”      本欲犒劳完东路军的姬华池,在阅完柳逸的这卷信后,改变计划,取道封城。      只有小校提前通知,姬华池的车队来到封城城外的时候,柳逸已站在城头上眺望多时。汉阳君柳逸下令开门,待姬华池的车队在城中停稳,柳逸已从城墙上下来,候在姬华池身旁。      “汉阳君,孤许久不曾见你了。”姬华池含笑道。她近年来同柳逸都是书信往来。柳逸功高,她特赦了祭祀礼典,柳逸都不用来郢都朝拜……除了那一次封王,两个人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柳逸淡淡一笑,弯腰拱手:“王上圣体安康。”      “到城内了,孤就不坐车了!”姬华池虽是大笑,这笑意却浮于表面:“孤同柳卿边走变话,顺道看看柳卿这座封城!”   柳逸再一弯腰:“臣恭敬不如从命。”      一君一臣,便边走边话,从城门口向着城中中军帐前行。      姬华池一身玄缟素衣,右手抚于左手指上,双手放置腹上,她冉冉缓步,左右环顾,带笑道:“汉阳君经营得一座好城池啊!”   “王上盛赞。”柳逸拱手谢道,他虽然姿态礼仪卑谦得体,步伐却始终与姬华池平齐,而不是跟在姬华池身后。      “孤刚才进城之前,见得郊外片片稻田皆是丰收。”姬华池不经意地提道,又感慨:“孤看得庶民们有食不饿,真是喜不自禁,恨不得褪了外袍,挽了裤脚,同他们一起在水中收稻。”   “王上咨体民情。”柳逸又将身子前倾了倾,他忽地旋高了嘴角:“封城一带历来富饶,不仅够上缴国库,够百姓吃饱,余粮还可以自给自足百万精卒。”   不等姬华池再旁敲侧击下去,柳逸自己主动交代,他那一百八十万私兵是怎么囤下来的。      柳逸继续交待:“这些士卒中,有主动投军的百姓,有附近收编的流寇……”   “汉阳君连流寇也收?”姬华池打断柳逸的话,质疑道:“不怕他们到时候反戈一击吗?”      柳逸本是目眺远方,这会闻得姬华池问话,他便转了头,坦然直视姬华池脸庞,淡漾笑意道:“这些流寇虽然以前作恶,但全部都是楚人,对大楚拳拳之心永不会变。臣曾援亢恩龙八十万兵,这八十万兵,无一人随亢恩龙投降。”柳逸收敛起笑意,肃然道:“亦如逸,生于斯长于斯,楚为我家,护国护家愿肝脑涂地。”      柳逸一番话正巧撞到姬华池的心口上,她忆起前几日某人的那场顶撞,不由缓缓吸了口气。      姬华池沉默了一会儿,快走到中央大营的时候,她突然说:“赵国屡次大动,孤疑心尤太后身后暗藏着某些心机颇深的谋士。孤已派人去查,只是查不出什么消息,汉阳君可知道一二?”      “逸亦有此怀疑,也正在追查,若寻出蛛丝马迹,定及时报知王上。”   “那就好。”      ……      君臣两两无话,直走到中军大营。      姬华池之前在柯孤云那里,已见识了东路八十万大军的军风齐整,军纪严明,这会见着留守封城的二十万军风采,仍是禁不住眼前一亮!      二十万兵无论马步,皆着银盔银甲,各为数阵面貌抖擞,一眼望去,犹似望不见头的银河,粼粼浩浩之光。      姬华池正出神着,忽听柳逸在她耳边禀道:“王上且在此稍等,逸少顷便召将帅前来。”   “好。”姬华池下意识地答应:“柳卿速去速回。”      约莫一刻钟后,十数位将军拥簇主帅,十几人皆骑白马,也穿了跟士卒们颜色相仿的盔甲,远远望着如一片银云,朝姬华池的方向驰骋而来。      主帅近到姬华池身前勒住马缰,千里马嘶鸣,他亦英姿飒爽,一色银色重盔重甲,坐于白马银鞍之上,手持一把丈八长枪,枪头锃亮。      姬华池由上至下,由下至上将这主帅狠狠打量了三趟来回,才敢确信立马在她眼前的肝胆儿郎是汉阳君柳逸。      “柳汉阳,你会武艺?”姬华池失声问出来。   柳逸在马上一笑:“恕臣欺瞒,臣骑射枪技实不输柯将军,只是自幼体弱,便大多时候只做文臣。”      姬华池心潮万千翻滚,形容不出来自己此时此刻的滋味。      柳逸却一直跨在马上朝姬华池笑,笑得眉眼弯弯如月,一管俊逸的鼻梁挺拔,唇角的弧度从来没有过这么灿烂……像绵绵不断和煦的风吹向姬华池。   萧瑟秋日胜春朝。       柳逸的马贴着姬华池,近得无须再近了,他不用再打马,只需稍稍弓身弯腰,一只修长的手臂便伸到了姬华池眼前。柳逸的掌心摊开向着姬华池,口中温柔道:“吾主华池,且请随逸上马。”    我的主公姬华池,请随您的臣子柳逸上马,一起共骋一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扒着脚趾算了一下,估测还剩下3.5章(每章字数多的话就就三章,字数少的话就四章)。 ☆、第十四章   吾主华池。   吾主华池。   吾主华池。   姬华池心中将这四字默念三遍。      如有辉光,照遍全身,通体温暖。      她多想,现在就将自己的手抬上去,她的掌心贴上柳逸的掌心,然后柳逸伸手一拉,就带着她上马。   而后半边天染红日辉中}共乘一骑。      但是姬华池没有这么做,她攥了攥右手,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姬华池仰起下巴看的是柳逸,启唇却是对旁边的人发出命令,她声音淡淡的:“来人,给孤另备一骑。”      柳逸从来闲定从容的笑容忽然有了须臾的恍惚。这恍惚转瞬即逝,他勾勾唇角,低头笑道:“王上息怒,是臣失礼了。”   臣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忘却礼数,竟妄想与大王共乘一骑。      “汉阳君不必放在心上!”姬华池不知怎地,很不安。她解释道:“汉阳君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孤始终敬重将军,绝非是怪你失礼。”   怎么说,她又该怎么说。类她的行事作风,这种男女共乘一骑的事她素来不会介怀,反倒身与身厮磨,发丝与呼吸勾缠,那种欲近还远,欲远却又始终痒痒勾着的感觉……姬华池最喜欢了。      但她方才心中就是有个声音,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同柳逸共骑!   汉阳君是不仅英姿勃发,而且风节甚嘉的君子,他不近女色,因此曾被她不堪地误认为偏好男色,但到后来相知深了,才了解柳汉阳只是肝胆皆忠,一只有报效国家……      姬华池心底有些黯然:她虽为楚王,但男女靡色事上,却早已为全天下人诟病。她不可以和柳逸共骑,坏了他的名声。      有下属副将牵马过来,姬华池望见千里骏马,骤然一扫心中灰暗,重复光亮。她也无须人助力,亲自挽缰,又左脚踏上马镫,翻身上马。   既然为王,就必须孤身立马!      霞光点点,似红玉玛瑙上的反光,粼粼闪烁。姬华池和柳逸双马并行,徐徐检阅封城三军。每到一军,柳逸便含笑着给姬华池耐心讲解,姬华池亦专心听着,唇角却是紧绷无笑,她无意识地转头,却凝望上柳逸的侧颜:他的脸型轮廓在光辉中显得更加柔和,五官却依然是那样的好看,清姿俊逸。   双马八蹄,缓缓发出哒哒的声响,听起来是那样的令人心魂安静且宁和。      姬华池思绪似大鹏展翅,一挥既至北冥千里外。   她不知怎地,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突然很羡慕姬华佩。      华佩堂妹……真是好福气。      刚才姬华池拒绝柳逸邀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柳逸有瞬间的恍惚。这会,姬华池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渐渐的,姬华池的心魂镇定且坚定起来,她如常心冷的时候,面上却缓缓浮起了笑意。      楚女王便这么笑面如春,眉目妩媚地同汉阳君柳逸一起检阅完三军。      而后,归。      姬华池归至郢都楚宫的第二日,就收到消息:幽燕十六州一齐出兵,燕国在秦赵背后向秦赵发起攻击。      如姬华池预料一般,燕国出兵收效很快,秦赵两边战线顾及不来,不得不将侵楚的战事稍缓——楚西、楚东两地,赵人秦人都暂时息鼓偃旗,只有中间的韩人还在战。      韩人兵不多亦不精,卒皆无孤勇,不足为惧。      又过了三、四日,息虎突然派人送了个匣子给姬华池,直接从西北前线送进郢都大殿。      “报——”内侍双手托匣,一阵碎步小跑上殿:“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息将军说是从前方带来的好消息给大王!”      姬华池眯起眼睛:好消息?   她沉声道:“给孤将那匣中之物呈上来!”      “诺。”内侍再小跑碎步,更近数丈,将匣中之物奉至御案上,内侍再恭谨退回原处。      姬华池也不命令身后内侍宫娥上前,她自己亲自动手,不慌不忙将匣子打开。      姬华池惊得一跳,立马从榻上站了起来!      匣中是一颗人头,还是一颗熟人的人头!      姬华池二八之年,曾随老齐王一道在齐宫内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秦王。而后数年未见,这娶了赵国尤太后,刚重新当上新郎官的秦王……居然在匣中与她重逢了啊。   此刻,秦王的头颅发丝和脸庞上满是鲜血,两处大斧砍伤,全横着从侧面劈进肉里,其中有一刀劈得极深,使得秦王两只拇指大小的头盖骨都露了出来。至于秦王的脖颈,则是之后有人用小刀缓缓如屠户称斤割牛羊肉般割下来的——看得出来,息虎并没有善待匣中之人。      天命难测,尊贵的大秦君王,您别来有恙。      姬华池先发问:“从西北来的人呢?”   “回大王,正在殿外候着。”内侍赶紧禀道。      “传进来!”      殿外三人便齐步上殿,面见姬华池单膝跪下。   这三人姬华池都认得,皆是息虎的亲信副将——以前那秦岭林中就跟着息虎一起抓姬华池了。      姬华池看这三人都信得过,这才细问,命三人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匣中之物息虎如何得来,又为什么要将秦王头颅送来都城?      三位副将皆是耿直豪气之人,立马爽快对姬华池全禀了:原来,息虎前几日出兵,遇着一队秦赵军,他唰唰唰就将这队兵全杀了。又捉了这队军的首领审问,一审之下知是秦王,还未等秦王继续再讲,息虎手起斧落,毫不犹豫就将秦王劈个气绝。然后息虎便命人护送秦王头颅至郢都,息虎又担心路上会出什么差错,便派了三名副将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为何姬华池事先一点情况也不知道,那是因为息虎命众人隐瞒,不得将他斩杀秦王的消息传回郢都。他要给她秦王的头颅,待她打开匣子时,献她一个巨硕的惊喜。      “你们三人速速回去。”姬华池听完,果断命令三名副将回去——战火当前,息虎怎能一下子调开三员大将,行事……实在是不知轻重了些。      三名副将面面相觑,尴尬站了会,才一起向姬华池禀礼离去。      姬华池也只是简略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她脑中全部的思绪都在深究一件事情,深究着深究着,姬华池猛地一拍御案,案几四腿齐晃,案上刀笔奏折一碗调水的朱砂全都震起,尤其是那点点朱砂水溅出来,简直就像御案上滴了血一样。      “蠢才!”姬华池骂出声:息虎那个蠢才,秦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只率一小队兵出现在两国边境!就算表帅亲征也不是这么亲征的,秦王明显是被人挟持了……而息虎却很莽撞了杀了秦王,正中了尤太后背后那未知人的阴计,枉作一把杀人刀!      而且这杀人刀到如今还未曾自己会过意来,还在得意骄傲的摇晃刀身,令刀上九环齐齐发出邀功般的响声:你看,你瞧!我多厉害,杀了秦王,姬华池你开心吗?      “呸!”姬华池想到这,不顾形象,忍不住在大殿上呸了一口:她开心个屁,她真是脑疼死了。      姬华池将左手臂撑在御案上,左掌托着头,右手却执起刀笔,飞快地在一卷崭新的竹卷上一行行刻下来——她要赶紧修书柳汉阳,给他说明情况,让他速速拍暗卫去往当今秦赵的都城咸阳,将秦王的四位公子全保护起来,姬华池要从中扶持一位秦公子登基。      姬华池刚写到“事不宜迟”这四个字,就有新的内侍大步跑进殿报:“报大王——前方传信——说是普天下现已皆知,说秦赵四位公子,全由我国派过去的细作趁乱给杀了!”      “咄!孤什么时候派过细作去!”姬华池怒极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她一个没主意踢翻了御案。      刀笔啊奏折啊散了一地,她刚刚刻的那一卷奏折刚好和朱砂水跌在一起,都落在御案右侧贴地的那只案脚旁边。泼出来的朱砂水涓涓地流,很快就将奏折上刻好的字全淹了……那行行字刷了赤红,更是读来刺眼且惊心动魄。      姬华池盯着朱砂奏折磨牙:好呀好,是谁在尤娇后面出主意啊!狠辣跟她不相上下,那人还每每抢先她一步。      又再过五天,秦赵暂时统领一切事物的尤太后竟使者前来郢都。使者语气并不傲慢,反倒恭谦,尤娇没有盛怒指责楚国杀了自己的第二任夫君,反倒送来八大箱礼物,说是一求迎回秦王头颅,二则目前秦赵无首未稳,暂请议和。      “呵!”姬华池冷笑一声。这尤娇的亲笔信中,将她对秦王的情意刻得字字比刀痕深,读来真是感激令人涕零——想必又是她那背后查不出身份的人教导的吧。   姬华池俯望向殿下的秦赵使者,缓缓开口道:“你回去回复你们尤太后——”      “这一盒首饰,主人命奴要务必单独呈给大王。”使者居然毫无礼貌地打断了姬华池的话。   使者说完,自袖中掏出一只小盒。      “哦?”姬华池朱唇一启,妩眼斜飞:他说主人,那看来他的主人绝对不是尤娇了。      姬华池命令身后内侍:“将盒子呈上来。”      “诺。”内侍依命去取盒子,从使者手中接了过来,又递给姬华池。      内侍将盒子轻轻放在御案上,动作柔得没有一点声音,姬华池却是耳朵两侧皆轰轰嗡鸣,心内巨颤:刚才殿上殿下隔着较远,她只瞧见秦赵使者掏出个盒子,盒子具体形状并没有看清楚。这会咫尺距离她盯着盒子瞧,这盒子是用白玉做的,厚且长方,形状……像只枕头。      姬华池两肩情不自禁颤了一下:精工巧匠,米上能雕世间百态,却不知这堪堪不过手掌大小的玉枕……有没有造暗匣。      姬华池暗中在玄衣广袖里握了握拳,才有勇气去触碰那玉枕的右侧面。她手抖得厉害,几乎是每一下都颤着拉开玉匣的暗抽屉的……看着匣中之物一厘厘越来越清晰的展露在自己面前,她忽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感觉。      仿佛白昼与长明灯齐暗,只有匣中被缩小了几十倍的金刀与她面面相对,避无可避。      逃,无处逃。      姬华池身上发冷,数九寒冰须臾间袭来:是他啊,他还活着,他怎么还活在这个世上!      姬华池暗沉之下,手反倒不抖了,她稳稳拿起金刀,金刀长不过中指,只手可以把玩。      姬华池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刀柄,读金刀刀刃上被人刻下的话。      一刃刻着三个字:小豆蔻。      姬华池将刀面翻转过来,读另一面上的三个字:忘吾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小豆蔻,忘吾否?      是魏匡派人来传信。   深隐在秦赵尤太后身后的人是魏匡。      姬华池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身子,继而再抖一下……最后竟颤得蜷曲起身子来。      魏匡……自见魏匡最后一面后,姬华池就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仿佛刻意从她人生中抹去,就算是午夜梦回,她做许许多多的噩梦,梦见死在自己刀下的一个又一个亡魂,但就是没有梦到过魏匡。      她不愿梦到,不想梦到,倒不是因为她恨他爱他,而是她怕他。      姬华池怕极了魏匡,他是摄魂的煞神,他是索命的恶鬼,“魏匡”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两个字。      姬华池禁不住又瑟瑟发抖起来。      姬华池第一次见魏匡,何年何月何日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在楚宫的花苑里遇着一个少年,那么多繁华锦柳他不选,偏偏挑在一棵古松底下站着,穿一身墨衣,犹如晴天碧空里骤来的一团黑压压云,甚是刺眼。      姬华池不喜欢,揉揉眼睛,上前去质问:“你是谁?”   “吾是你将来的夫君。”少年笑道。      姬华池原本是昂着下巴的,这会听到这话,方才收了白眼,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年:他长得好看,但是完全同俊美不沾边,两只剑眉上挑,鼻管和双唇的棱角都太过刚硬……阳刚是阳刚,但是总觉着不正,似哪里有点点邪气。      而且这少年不会笑,板着一张脸,更显凝重。      “姬华池。”少年以双指捏起姬华池的下巴,一板一眼告诉她:“吾是你将来的夫君魏匡。”   “谁要将我许予你?”姬华池伸手欲打掉魏匡掐在她下巴上的手,打不掉。她就用指甲尖硬生生将魏匡的手掰开:“我父王呢?华玉哥哥呢?”      姬华池质问完,自己陡然记起来:半年前她十二岁生日刚过,就由侍卫亢恩龙护送,随楚王一起去了楚魏边境签订盟约,顺道……将她许配给了魏公子匡。      当时隔着数排檀案见了魏匡一面,遥遥远远的一眼,她根本没看清楚魏匡的长相……姬华池正回忆着,忽听魏匡答道:“正是你父王和华玉兄都应了的事情。”      姬华池自知理亏,就将高昂的脑袋稍稍倾低了些,改作平视魏匡,带着歉意坦然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想起来了。”      魏匡忽然就笑了,放柔了声音:“日后我会对你好的,永远。”      他……笑了?      他忽然笑了,脸部线条忽然就变柔和了,虽然还染着点点邪戾,但是霎时乌云就闪了,眸光和神采争耀般闪光,疏远之气尽扫,分外可亲。      小小的姬华池看傻了,似乎魏匡越看越顺眼……他就是她将来的夫君?      姬华池昂着的头不知不觉就低了下来,垂得目光无处放,瞅着地面。      哪知魏匡竟摸摸她的头,就像摸一只猫咪,又揪揪她的两只角髻。魏匡重复道:“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姬华池的脸上顷刻飞霞漫天,滚烫滚烫。      “我听华玉兄说,你私底下小名叫豆蔻儿?”魏匡又问。      姬华池羞得不敢抬头,却又大胆拽了魏匡的衣角:“你跟我来。”   她一路埋头,将魏匡牵引来殿前,引他看玉泉池边的豆蔻花,袅袅娉娉,一点艳红如宝璎。      姬华池弯腰欲采一株豆蔻花,谁料魏匡也是采,两只手同碰到一株上,姬华池少女心怯,瑟瑟就要把手收回。魏匡也不阻拦,只在一旁浅笑,仿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姬华池摘下的豆蔻花,撇开头不敢窥看魏匡,只把胳膊往身后一伸:“给你!”   将豆蔻儿交给魏匡,将她交给他。      魏匡旋起嘴角,姬华池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魏匡,忽然发现他虽然笑时好看,却是从来不出声的。      魏匡悄然含笑,臂膀一环,就将姬华池圈入怀中。      之后那半年,魏匡虽是客,却不知不觉在楚宫里常住了下来。姬华池出去郊游,魏匡就陪着姬华池郊游,若需涉水,魏匡挽起裤腿背她过河,若是攀山,魏匡永远牢牢牵紧了姬华池的手。      他对她千般的好,除了语气冷了些,笑容浅了些,其它什么都好,任姬华池如何撒娇,甚至是无理发嗔,魏匡都全部包容她。      姬华池面上虽然偶尔凶些,但心里满满也都是魏匡,柔软作一片,只想着:她长大了就要嫁给他,然后一辈子。他还背她涉水,还牵她攀山,玉泉池边生长的豆蔻,她全部都奉献给他。      姬华池十三岁的前五天,魏匡忽然来向她辞行。   姬华池忐忑又不安,问魏匡怎么突然要离开?魏匡却一如往常摸摸姬华池的脑袋,温柔告诉她:“小豆蔻,我这趟回去是要准备仪式,迎你归魏。”      姬华池深信不疑,魏匡走了后她就天天登上楚宫里最高的章华台,眺望魏国的方向,天天等魏匡。   姬华玉每天瞧着姬华池的举动,便笑妹妹傻,姬华池却痴痴地否认:“《采葛》有念‘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吾今日方知味,泉哥哥你又怎懂。”      她对魏匡,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只待之子于归。      不久后便有百辆鸾车前来,迎亲的队伍其从如云,但是队伍中没有魏匡。      是年已古稀的老齐王要娶她。      姬华池以泪洗面,思量半日,竟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夜里悄悄逃出楚宫,去魏国找魏匡。   姬华池却被姬华玉拦了下来,姬华玉恨声道:“傻豆蔻儿!你去找那魏匡,他不会收容你的!”      “为什么?”姬华池当即反问。   “我也是近日方知,那魏匡离去之前,便已知晓父王和齐王擅做的决定。魏匡却不动声色离开,看来……魏国是想借此机会兴兵犯楚了。”姬华玉叹气,又顿足:“我楚近十年来一直受魏国钳制,苦苦讲和,年年纳贡,还嫁予最尊贵的王女。魏如贪狼,我楚如此一块硕大肥肉,魏……垂涎已久,怕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那是魏王做的决定,不关匡郎的事!”姬华池根本不相信魏匡会负她:“我去找匡郎,他一定有苦衷,定是受了魏王的胁迫。”   “他有什么苦衷?”姬华玉冷笑:“魏王垂垂老矣,又无其他公子,他魏匡除了登基,便是成日里想这些野心勃勃的主意!”姬华玉心直口快,忍不住将旧事告诉姬华池:“半年前他来楚宫,套我的话,问你可有亲近小名,我不告诉他,他竟在言语上使手段,将‘豆蔻儿’勾了出来,更于多人处知晓你的一切喜好,所以你才对他这么上心!”姬华玉扣住姬华池双手,泪如雨下:“豆蔻儿,魏匡城府甚深,他根本就不是心悦于你啊!”      姬华池仍是不信,悄悄潜亲信侍卫亢恩龙送书魏国,求魏匡一救。      魏楚离得不远,亢恩龙三日后便折返回来,带来一片魏匡手刻的竹简:吾不舍汝。      我不会舍弃下你,只四个字,他向她做出郑重的陈诺。      姬华池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拒绝听取姬华玉建议,也不再想其它办法,只拖着齐国的迎亲使节,专心等魏匡来救她。      十天了,魏匡再没传消息来,姬华池安慰自己:是楚魏两宫路途太远,魏匡行程匆忙,此刻一定还在路上。他也不要太赶,若是累到了他,她会痛心……      二十天后,依然没有魏匡的消息。      一个月后,齐国的使节不能再等,姬华池被强行上嫁车,仍然没有见到魏匡的身影。她听见车窗外有男子的声音在哭,喜得连忙掀帘,大喊道:“匡郎!”      姬华池僵住,发现车外追着车跑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哥哥姬华玉。      姬华池忽然悲恸,和车外的姬华玉对哭,一样伤心。      车队快进入齐国境内的时候,半夜月华浓色,黑衣人潜入驿馆,翻窗而入,近榻前凝视睡梦中的姬华池。      姬华池睡意尚浅,幽幽睁开眼,本能地就要呼叫,再定睛一看:是她的匡郎!是她唯一的夫君!      “匡郎!”姬华池惊喜得从榻上做起来。   魏匡却面色自若做嘘声,示意姬华池不要惊到屋内守夜的侍卫。      “匡郎,带我走!”姬华池拽紧魏匡的手,眼眸灼灼,急急迫迫。      魏匡却缓缓将双手从姬华池手中抽出来,用平缓的声调告诉她:“我这次来,不是要带你走的。你必须嫁给齐王,我、我……”      魏匡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余光冷冷,去观察姬华池的神色。      天色漆暗,姬华池脑中乱,心中又是对魏匡一片情,自然替魏匡着想:“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魏匡微微点了下头,姬华池的话语正中他下怀。但他面色却不表露,只可轻可重道一句话:“齐乃当今霸主,我弹丸之魏又怎么惹得起!”      姬华池当即急了:“那怎么办?”      魏匡将随身背着的包袱卸下了,放在地上并打开,取出包袱里的一只玉枕交给姬华池。原来这玉枕里设有暗匣,内藏一把金刀,魏匡教导姬华池如何使用金刀,并命她在他面前演练数遍,直到熟练。      魏匡要姬华池在大婚之日,用这匣中金刀袭刺齐王。      “齐王一死,众公子争权,齐国必乱。我魏再趁此机会发兵,便可夺你回来……”魏匡正说着,说他将来倾一国之兵只为姬华池,忽然发觉姬华池脸色不对,便停了话语,眸光一横:“小豆蔻,你怎么了?”      姬华池的心跳三拍,漏两拍,心中不断回响着魏匡的话,让她在大婚之日行}房之时行刺,行}房之时……      姬华池忽然前倾身子,她跟魏匡都是跪坐,两人本来就隔着不远,姬华池这么一倾就贴上了魏匡的身。   姬华池的柔软贴着魏匡的刚硬,她轻轻地说:“匡郎,我不想把自己的……”太难启齿,却仍是鼓足勇气说出来:“……贞洁给齐王,今夜你要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文我最近存了几章,可以连着发几天。 ☆、第十六章   因为姬华池身子倾斜,玉肩露了出来,白皙一片逐渐滑至锁骨,魏匡面色稍怔,沉了一下眸色,呼吸也粗了些,他将双手缓缓抬起,按在姬华池如若削成的肩膀,替她将衣衫拉正,遮盖严实。   “好了。”魏匡气息平复了不少,他又替姬华池将锦缎华衣上的褶皱理顺,按住她的手,将姬华池的两只胳膊从她身上拿开。      “来日方才——”魏匡平静地说,尾音上却夹杂了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叹息。魏匡将臂膀探到姬华池身后,抽出玉枕暗匣,取出金刀交至她手:“来,再演练一遍。”   姬华池痴怔良久,哽咽数次,终未出声,而是默默演练起刀来。      魏匡在一旁看着,眸色渐渐浓了起来,脸上也泛起笑意:“我的小豆蔻,你学得很快……”魏匡将身子倾数寸,贴近姬华池身后,两人的身子仅隔着毫厘的距离。魏匡握起姬华池执刀的手:“来,我教你保留一招,这一招就算不能取齐王性命,也能一刀定骨,将齐王手掌定在地面,叫他逃脱不得……”      姬华池随魏匡轻轻练着,耳畔唇畔均是他的气息,隔得那样近,浓浓缠绕在她心上化不开,却又生生隔着那几厘几毫的距离,觉得他触摸不着。      “若是最坏的情况,我将齐王一刀定骨,你会出现么?”姬华池问魏匡。   魏匡未曾沉吟,接口就答:“会,我会一直隐在暗处,你一旦失手,我便来救你。”      “那就好。”姬华池轻轻叹息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魏匡交完姬华池所有刀法做法,又再三叮嘱她,平日里人多眼杂,玉枕暗匣切莫露出来,无人夜里多多演练,成事之日不可失手。      姬华池敛笑问道:“倘若我失手了呢?”   魏匡沉吟须臾:“你忘了,我说过我会隐于暗处,一直在你身边。”      天未亮,魏匡便无踪无迹潜离,墨衣与黑夜一色,仿佛从未来过姬华池房间。      迎亲的队伍进入齐境,驶进齐宫,入夜三星明耀,老齐王喜气满满,含带着浑身酒气闯入殿中。众人都退去了,只有姬华池一人独卧榻上,听见老齐王沉重地脚步声走近,她紧张地抓盖在身上的背缎,又抓身}下的锦单,总之无所适从。      “华池美人儿……”老齐王一张口,一股酒气洒在姬华池脸上,他眯起浑浊着双眼,盯着她瞧:这么美这么嫩的人儿,比他年纪最大的孙女还小……老齐王忽生一种说不出来的肿胀感,仿若征服了天下不过如此。他埋头一咬,先吻的是姬华池娇娇俏俏,尚未发}育完全的白丘,又隔着衣料撕舐她的樱核……姬华池从未被人轻薄过,她害怕极了,心里只想着:魏匡、魏匡,对!她只要现在抽出金刀杀了齐王,魏匡就会出现,带她出逃……      姬华池任由老齐王褪光她身上所有的衣物,每一次都留下他浑浊的口液,她的心跳慢得几乎停息,暗中去抽脑袋底下枕着的玉枕,抽金刀……      “哐当”一声,姬华池终究因为年纪小,又从未杀过人,这般事情她还是怯怕,手一颤金刀就掉到了地面上。      行刺之事露陷了。      “来人,来了!”老齐王一双浑浊眼眸突然亮光,方才还是淫}靡之犬,这会陡亮如鹰,他钳制住姬华池,高呼道:“护驾!”      侍卫们纷纷涌上来,要将在大婚之夜行刺楚国公主押解下去,齐王却一挥手:“慢着!”   齐王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盯着姬华池,忽然笑了,露出他稀疏不全的牙齿。      “你要做什么!”姬华池双手被老齐王制住,于是便用双腿踢她,挣扎。   “将她按住!”老齐王命令道。      当即有侍卫上来按住姬华池一双脚踝,由于她浑身未着一}物,那侍卫的眼睛一瞟,禁不住呼吸和神色一同浑浊起来。   老齐王狐狸一般的眼睛一扫,勾起嘴角对那亲近侍卫笑道:“等会待本王享用完,嘴巴和后}庭可以赏赐给你尝尝。”      那侍卫眼眸一亮,高兴笑道:“谢大王!”      “你、你要做什么!”姬华池不太明白老齐王的话,但总觉着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她禁不住战栗起来。老齐王却将鼻子贴近,他脸上的老年斑也近在咫尺,姬华池瞧得分明。   “分开这贱}货的腿!”老齐王先命令那侍卫,侍卫被允诺了甜处,自然卖力掰开姬华池双}腿。老齐王一贯而入,方才回答姬华池:“做这!”      姬华池底下热辣辣,犹如整个人劈开一般疼,最绝望痛苦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第一句呼声,竟然是:匡郎,你在哪?      他不是说好了的,会一直隐在暗处,一旦失手,便来救他?      姬华池泪眼婆娑四望,不见魏匡,只有各色目光贪婪的侍卫在围观……再往天顶上望,横梁数道:魏匡,你是不是藏在这些梁木上,你快下来救我呀!救我呀……      姬华池四肢被固定,连挣扎都不能挣扎,老齐王在底下的动作越来越剧烈,她身上的疼痛却越来越不察了。      姬华池眼珠艰难地往下挪,瞧着地面:魏匡,他是不是躲在地底下,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呵——”姬华池第一次发出这样的笑,不带一点温度。笑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的情痴。      阵痛永远无绝的袭来,当老齐王撕裂姬华池后面时,她想着“哦,原来这个地方也可以这样用”,而后便昏了过去。      ……      可惜苍天不见怜,叫姬华池醒得太快。她醒来的时候,最后一名侍卫正准备将疲软宣泄过的某物从她口中拔}出}来。      老齐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的时候他手指一顺在她脸侧的轮廓线上滑过,又顺势滑向她的身体:“华池,你这么动人,本王真舍不得你。”      姬华池心中默然冷笑:她动人?她方才始终都是昏去的躺尸。      当老齐王也离开殿中,殿内便只丢弃下姬华池孤零零一人。      魏匡从梁上一跃而下,仍是一袭黑衣,连插入鬓内的发簪也是黑玉制成。   他真是爱穿黑,姬华池突然想抵着他的心口问问:他这里是不是也是黑黢黢的呢?      魏匡将自己的黑色外衣褪下,包裹去姬华池。      他将她的面庞顷刻间按上他的左侧胸房,抱她良久,一言不发。      姬华池感受着他的胸膛在急剧起伏,听见他的心也缓慢却毫无规律地跳。   魏匡低下身仔细为她擦拭身体的时候,她甚至看见他眼中的泪光。      “公子匡,你带我走吧。”姬华池忽然说。      魏匡为她擦拭身子的动作依然继续,他的胸膛却渐渐不再起伏了,心跳也逐渐规律了起来……当魏匡抬起头与姬华池对视的时候,姬华池已经看不见他眼眶中的晶莹。   “我将倾尽我大魏之兵为你报仇。”魏匡不急不慢地说:“现今需要你继续留在齐宫,将齐军军情动向全部探听出来。”魏匡注视着姬华池,问她:“华池,难道你自己不想报仇吗?”      姬华池忽然害怕得打了一个冷颤。   以前,魏匡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这会魏匡说“倾尽大魏之兵为她报仇”,她心底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温暖,不是感动,而是他在撒谎!      倾魏兵犯齐,他早有预谋!      “你想让齐楚交恶,便教我杀齐王。我没杀成,你不出来救我,是因为不想将你的大魏拖进去,这……我也忍了。”姬华池语速很慢,甚至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以为她报仇为由,利用她做事,她也忍了。      姬华池凝望魏匡,忽然视线模糊:“因为你是我的匡郎。”      对面的男人沉默半响,忽然猛力再次拥她入怀。      姬华池被魏匡拉进怀里,一触着他温暖的胸膛,就再也克制不住嚎嚎哭起来:“但是匡郎你可不可以带我走,以后你叫我做什么事,我都乖乖地去做,但是不要让我留在齐宫……”      “不行。”魏匡打断她。      姬华池闻着抬头的时候,瞧见魏匡在举头环视头顶。姬华池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头顶望不见天空的金玉殿顶,是一张无边的帐幕。这里是永囚的一座牢笼,将要一辈子锁住她。      就在姬华池注视殿顶的时候,魏匡用沉稳道:“我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过,你平生唯二心愿,其一便是看着你们楚国变强。若我成事,保证楚国不会比如今弱。”      姬华池心内酸楚一片:他还记得唯二心愿,那他可记得,她当日说的,还有第二个心愿,便是之子于归,嫁予魏室匡郎作妻,无颠无簸,平静地过一辈子。      姬华池性情直爽而无心机,不设防地就脱口而出:“匡郎,你野心太大了,莫说齐之霸主,就是我父王手上兵力也胜过魏军一倍多,你犯齐出兵,我父亲定然协助齐王,到时候以一敌二,你形同以卵击石,匡郎——”   她用胳膊抱紧他:匡郎,你不要这些野心了好不好?我们逃出去,逃出齐,要是你不想牵扯到魏国,我就不去魏,也不去楚,远走高飞另寻一个地方,出海也行……      魏匡却推开姬华池,扣住她的双肩,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冷冷地问她:“你怎知本王不能以一吞二?”      姬华池心中一下咯噔:他还是公子呢,竟自称本王……      在魏匡一双英俊眼眸的无边深潭中,姬华池忽然看到了他的野心,还有狠毒……至于情意?她苦苦追搜到潭底,也寻不到一滴的。      魏匡没有情意,反倒有令姬华池害怕到情不自禁战栗的野心和狠毒,可是……她还是很喜欢魏匡,还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怎么办?      魏匡忽再许诺,“事成之后,我还是你的夫君,到时候带你回魏国。说过要对你好,以后后半辈子一定都补给你。”      魏匡说完松开按在姬华池肩头的手,背过身去,他竟成了先不理她的人。      姬华池早已分不清魏匡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唉,就算全部是假话也算了,算计算计,求他记得她,就一切都算了。   谁叫她此心全系给了他?      姬华池忽然想起诗里说的:狡童不与我言,使我不能餐。狡童不与我食,使我不能息。      姬华池心底爱恨一声:魏匡你这个狡童啊!      “匡郎——”姬华池的两行泪无声从眼眶里淌出来,主动贴过去抓魏匡的手:“你教教我,以后在齐宫,我该怎么对付齐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看我今天还能不能再码一章=皿=求撒花给动力。      魏匡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第十七章   姬华池的掌心本是贴着魏匡的手背,魏匡面上平静无波,心中不知是否在剧烈挣扎。半响,他徐徐翻转手掌,以掌心与姬华池掌心相贴,十指穿过她指尖的缝隙,牢牢相扣。      魏匡就这么扣紧姬华池的手,仿佛牢不再分一般,教了她很多事情。例如后宫内如何察言观色,该扬时扬,该抑时抑,又例如如何在不经意间设计她人,使自己看起来不假辞色,杀人于无形……      姬华池听得一惊一诈,时不时感叹:原来还可以这样?还有这样?      魏匡望着姬华池天真又惊诧的容颜,漾开嘴角,伸手摸摸她的头。   姬华池感叹:“世事原竟如此复杂,我十几年白活了。”      “我的小豆蔻又怎么会白活。”魏匡忽然觉得姬华池头顶有一种无可言状的温暖,他贪恋这份温暖,竟不愿将抚在她头顶的手放下来。      魏匡忽然想说,她十几年遇着了他,怎能说白活。   却不知怎地,忽生一股涩苦在魏匡喉头卡住,令他发不出声。      因为要令齐王心悦,魏匡甚至教导了姬华池不少勾}诱男人的手法,听得姬华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魏匡心头忽不好受,比刚才更苦五分。      “我怕他——”姬华池葱白小手拽紧魏匡,又掉下泪来。      魏匡知“他”指代齐王,魏匡骤然肚内搅肠割脏,痛苦万分。      魏匡低了下来,以唇亲吸姬华池面颊,吮去她脸上的泪滴。   “别再哭了。”魏匡还是那句老话:“来日方才。”      说到泪,魏匡心念一动,对姬华池道:“我来教你,以后如何敛住自己心中情绪,欲笑便来笑,到了合适哭的时候,眼一闭便能自如来泪……”      ……      姬华池本已受冷遇,却依着魏匡教她的法子,于偏僻处“偶有”老齐王,她穿得不多不少,似露不露,眸色媚绝,言语挑人。老齐王过去抱姬华池,她身子一退,胳膊却勾上老齐王脖颈,欲拒还迎。      一场欢}爱,老齐王有点不能,姬华池不能不捋了颊侧碎发,低头去吞咽他那个。老齐王上了年纪,不仅身上有一股腐臭味,那个也有,姬华池差点呕吐出来。      但她还是将老齐王那物深吞了下去,抵至喉管底的时候,姬华池清晰感受到心中有一场火烧过,原本只是逐日逐年,一片一片破碎的心,忽然被这场火烧成了灰。      全部是死灰,不会再复燃。      她竟脸上浮起妩媚的笑意,一下一下起伏吞吐了起来,还不忘舌尖偶有勾勾绕绕。      老齐王食髓知味,自此天天来寻姬华池,起初只是夜晚歇在一处,到后来大白天里也不顾旁边,腻在殿中、浴泉,甚至花苑……      姬华池重获盛宠,几乎独霸了老齐王。      ……      “娘娘,这些南越进贡的镯子,都是以咱们齐国不曾出产的宝石制成,大王命奴婢们统统端过来。”底下的内侍讨好姬华池道。   “放着吧。”姬华池漱了下口,自从顺从了老齐王,她就养成了一日漱数次口的习惯。      “你们都退下吧。”姬华池命令道。      “是。”内侍和宫娥们纷纷退下,殿内一片安静。   姬华池抬头远望:她的宫殿偌大而宽广,却无比空旷!      姬华池不知不觉高昂起下巴。      炉内的麝香燃了约莫三分之一,姬华池正用她细长的金镶宝蓝石指套扒着炉内的灰,就听见了身后男子浅浅的呼吸声。      他总是来去如风,只有近站至她身后,才会松开他一直屏住的呼吸。      姬华池回头,望见魏匡照例一袭黑衣,只不过天气炎热了些,锦缎料子换成了上等纱制。魏匡这次没有插簪,黑丝被他高高拢起,全部束于白玉冠中。   姬华池指着魏匡的白玉冠笑道:“戴得这么明亮,不怕被人发现么?”      魏匡甚少与她闲谈,开门见山问她:“这七日有什么新的军情么?”   近日魏齐楚三国正如火如荼混战。      姬华池两眼盯着香炉,将所以军情一一告知魏匡。       魏匡听完不语,先摸摸姬华池的头,继而才问道:“就这些?”      大热天的,姬华池心里却生得全是凉意。   她继续盯着香炉:“这几天我再用功同他多缠绵,再努力多套些话出来。”      魏匡发出嘶哑一声,含含糊糊似喉头哽咽,姬华池竟然听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许久沉默,姬华池和魏匡的呼吸都很均匀。      “七天后我再来找你。”魏匡说完隐去。      姬华池等他走了很久才扭头望:殿内又空旷了啊……      姬华池忽然觉得心头有些憋闷,想出去走走。      出去不久,她就遇着了一位华服美目公子,年纪瞧着同她不相上下,一张唇不薄不厚,尤其好看。      老齐王的子女姬华池以前都留心记过,这位是公子松。      “见过母后。”公子松先行礼。      姬华池微微躬身,向公子松施以一礼:“公子万安。”   她一低头,冷不防垂耳上的两只血红耳坠一摆,摇曳之下,公子松神情顷刻怔忪。      公子松喃喃出声:“大婚时,儿臣初初瞭望,见母后你耳上也是缀的这两粒璎珞坠子。”      姬华池没想到公子松会这么说,楞了一下。   就是这片刻的分神,公子松却抚上姬华池头顶,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      姬华池定在原地。      公子松忽然手足无措了,涨红着一张脸,尴尬道:“母后恕罪,是儿臣唐突了,冒犯了母后……”      “怎么会呢!”姬华池打断他。      公子松闻言抬头,瞧见姬华池盛绽十分笑意,犹如一只怒放牡丹,光华绝代。      公子松移不开目了。      姬华池心里想着的却同公子松偏差千里:刚才公子松也摸了摸她的头,熟悉的动作,有了对比,姬华池才知道魏匡那不是温柔,那是例行公事的薄凉。      明明还是白天呢,姬华池视线里的事物却统统罩上了一层黑气,天是黑的,地是黑的,楼台殿宇是黑的,连眼前的公子松也一般乌黑……      真真一个好世界!令她笑得如此开怀!      ……      不知怎地,姬华池向魏匡透露了那么多军情,魏军却连连败退,不仅未攻入齐国,反倒被齐军攻入了魏境。魏匡再来见姬华池的时候,明显两眉间罩着一团乌云。   姬华池忙关切:“匡郎,怎么了?”      魏匡不同她言其它,径直向她询问近日军情,同时继续教导她宫内该如何做,他的教导,甚至由后宫延伸到朝堂之上,教她如何于枕边干政……      姬华池听着听着,突然笑出了声。      魏匡听她笑语里明显带着两三分嘲意,不由皱眉,刚要轻责姬华池,却对上了她一张动人笑靥,犹如华浓最盛,鬓如影,衣带香。魏匡忽然发现,就是她最狼狈最不堪最憔悴丑陋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讨厌过她。      他从来未曾移开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魏匡改责为笑,摸摸姬华池头:“小豆蔻,你笑什么?”   “笑你教我这么多,堪为我师了。”姬华池如实照答。      魏匡突然沉起脸来,良久,他别过头去,缓缓道:“我不是你的师,我是你的夫君。”      姬华池心里发出吃惊又可笑的声音:啊?他说什么?      要是那日的楚宫,古松下站着的刚俊少年,坚定对她道“吾是你的夫君魏匡,日后会对你好,永远”,她还能信一信,今时今朝,呵呵……      姬华池内心冷笑不断,面上依循魏匡教给她的法子,不露一点声色,依旧面淡似水。      魏匡一直反背在身后的另外一只手却突然绕至前来,递给姬华池一束草木。      姬华池低头一看,是一束豆蔻花,花瓣从深红到浅白不一,根部尚还沾着泥土,也不知魏匡从哪里将它们摘来。      “我想你。”魏匡说了三个字,姬华池从来没有听过的三个字,而且他声音太温柔了,化得像一团水。      姬华池难以置信,脱口而吃:“什么?”   她心里警觉:魏匡又有什么阴谋?!      魏匡却浑然未察,只将这一束口豆塞进她手中。本来战事忧扰,国之存亡,魏匡沿路上都愁眉不展,没什么好心情,行至某处,忽见着路边有豆蔻花,他忽然就想到了她。      直至自己嘴角勾起,魏匡才发觉心头与眉头齐舒展开来。      因为时已夏日,还在开放的豆蔻花并不多,魏匡不得不提袍挽袖,将散落的豆蔻花全部采集起来,才成一束。      魏匡心中绵绵,凝望姬华池,他首次在人前发自内心笑出声。      瞧见姬华池含笑接过花束,魏匡心头与面色齐如霁月初开,光华万千。   他徐徐吟道:“心乎爱兮,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心里多么爱着她啊,何不对她讲出来?以前深深藏在心里,辗转踟蹰,其实一日都不曾忘怀。      魏匡终于肯定和承认了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也拖了很长时间了,今天特意全力来码这文。大家还想看吗?想看的话我就继续再码一章。 ☆、第十八章   姬华池接了豆蔻花,垂头嗅一嗅,又捏着花束辗转一下。她神色间的惊喜和娇羞都刚刚好,连耳根处也能很自然起寸寸浅红。   但姬华池心中对这束花却是另一番态度: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讨厌和害怕豆蔻花,惟愿立马丢了它们,掷得远远,再也不要见到。她嗅不是真嗅,羞不是真羞,魏匡心心念念采豆蔻花给她,她却未必屑于去接了。      姬华池含笑望着魏匡,默默谢他将“喜怒不行于色”这招教得这样好。      魏匡漾着笑容,激动之下竟连喊了两声:“小豆蔻,小豆蔻!”      “来说正事吧。”姬华池条理清晰告知魏匡,齐楚联军近日将舍西取东,绕道走长良关。      魏匡沉默不语,眸中逐渐闪光,他和姬华池两人都知道,长良关天堑一线,极利于伏击。      “这一役至少须投入魏军五十万,势如扯筋拽骨。”魏匡直勾勾盯着姬华池双眸,深深看进去,想要看出端倪:“你肯定消息无误?”   可惜姬华池眼中只有脉脉神情,柔声婉转千弯:“我不会欺瞒你。”她眼眶忽而就红:“因为你是我的匡郎。”      魏匡心软且酸,拥姬华池入怀,犹如拥住风中一只清荷:“事成之后,你在我魏,再不会受苦。”   他向她再次许下承诺。      可惜是“再次”了,姬华池一点也不信,但她顺势就往魏匡怀里钻,痴痴环抱住他,做出最楚楚可怜的表情,仿佛她明白体谅魏匡的难处,愿意默默承受这一切委屈。   但是不好意思啊,她透露给魏匡的消息,假的已经是越来越多了……谁叫她觉得好玩呢?      也不只是好玩。   魏匡教导了姬华池许多,她仿佛开窍了一般,愈来愈对谋政之事感兴趣。   尤其是在楚国称霸这件事上上了心。      最后一次,她亲手造个假,预估坑杀魏军五十万。      姬华池想到这里真是满心欢喜,唇隔着衣料印上魏匡心口:“匡郎——”   她已媚术极佳,吹一口气,袅袅窕窕说两个字,就能勾了男人的魂。      “等事成,我亲自来迎你为正妻,我为皇,你为后。”魏匡忽然自己苦笑,战事都到了最关键紧要的时刻,他怎么突地心里柔软一片又满足万分,儿女情长了起来?      ……      翌月,魏军长良关遭齐楚联军诱敌伏击,五十万魏军,只得三千七百一十九人脱逃。   一峡长良关,横骨多少春}闺梦里良人。      就在魏军长良关大败的同时,亦有八万楚军横空出现在魏国都城安邑附近,魏遭两面夹击,还未回过神来便已国亡。      ……      晌午近至,姬华池却才倚在妆台前梳头。老齐王闻得齐军打了胜仗,同楚国平分了魏国土地,精神矍铄突发神勇,昨夜要了她一夜。      一响贪欢,老齐王至午时方才离开,赶去正殿处理军务去了。      “谁?”姬华池忽然感到颈上一凉,低头看时,是一把熟悉的金刀被人从后绕过来,横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是魏匡来了,他武艺这般高,来无声,抽枕无影,拔刀无形,居然没有人发现他。      姬华池不敢动,只听见魏匡饱含愤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欺我瞒我,害得魏亡!”   姬华池沉吟少顷,悠悠承认:“是。”      魏匡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加倍点燃怒火,又像是突然泄了气的无奈。   他突然放下刀,将姬华池手一抓:“跟我走!”   “走哪里去?”姬华池应声就问。      魏匡淡漠瞟了她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走哪里去,天涯海角,只知道国亡了,他逃出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来齐国带她走。      姬华池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悲恸:以前她求魏匡带她走,他不带。如今他来带,她已经不站在原地期盼着他了。   但是极华池面上却滑过清泪,低泣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虚容假色,连魏匡也看不清。回旋婉转片刻,便令他收刀入鞘,执手欲出宫。   行到殿内前,姬华池忽地人一闪,地面上机关骤开,魏匡再看时,姬华池人已不见。      只有黑压压事先埋伏好的刀斧手,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边无际。纵然魏匡有三头六臂,也被擒住,何况他没有。      姬华池这才笑盈盈在侍卫们的护卫下,近前望着已成阶下囚的魏匡,以袖掩口而笑妩媚动人。      魏匡冷冷盯着姬华池,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色:“小豆蔻,你非要这么做?”      “是呀!”姬华池纯真无暇地点点头:“用你一命,换我齐宫稳固后位……额,这个交易也不算亏。”她又一歪头,笑靥如花问魏匡:“匡郎,你素来比我会盘算,你帮我算算,这个交易我划不划得来?”      魏匡觉得四肢冰凉蔓延至骸骨:什么时候,姬华池这张妩媚眷恋的容颜底下,竟也只剩下冷漠和精明了?      当真是妍皮不裹痴骨。      被侍卫们五花大绑的魏匡欲垂下头,发现脖颈也被固定住,垂不得。他只得黯然道:“我知你因爱生恨……”      “错,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姬华池平静、严肃且认真地告诉魏匡:“以前爱过恨过,但等会待我将你献给大王之后,我将永永远远忘掉你,不会回忆,不会发梦。”姬华池轻轻拍了拍袖子,打弹去袖口的灰尘:“你从来就没有在我这半生中出现过。”      魏匡听着,忽觉蔓延器无边无际的绝望,疼痛远胜蚀骨。她在这一刻成为长在他身体内的一颗毒瘤,就是抽骨拔筋割肉,也都无法将她剜去。      ……      姬华池执着那片堪堪长不过中指的缩小版金刀,难以置信:那年那日,她明明将魏匡献予齐王,她虽不曾亲见,但很多人目睹,齐侩子手将魏匡从天牢里提出来,闹市口斩首,血淋淋溅了三尺。      她当时命人将天牢看守得很好啊,莫非那时有看守吃里扒外,金蝉脱壳了魏匡?   反正她是不信鬼神的,不信魏匡是恶鬼复生索命。      姬华池越想越头大,恐惧阵阵袭来,她将金刀翻过来,再转过去,读魏匡拖人捎给她的那两行话:   小豆蔻。   忘吾否?      不幸言中,魏匡“死”后,姬华池还真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姬华玉死后,她烧毁了玉泉池边所有的豆蔻花,连“豆蔻儿”这个名字也不复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这会突然记起这么多,姬华池脑袋有点遭不住,茫茫好似要炸开,又一直受着惊吓……巨痛之下眼一黑,昏了过去。      *********************      楚国,封城。      柳逸坐于亭中,背倚假山,独看那一池荷塘。   秋朝中旬,没几张残荷枯荷看,带几分惆怅,忽一阵劲风刮来,扫掉唯剩那几张荷叶,又骤觉神清气爽。      柯孤云本是无意路过,见柳逸坐在亭中发呆,柯孤云突生局促,走近前柳逸仍然没有发现他。柯孤云就拍拍柳逸肩膀:“汉阳兄,别发呆了,王上已经走了十五天了。”   柯孤云取笑柳逸:姬华池不跟他同骑,离去了十五天,他就发了十五天的闷呆。   瞎子也看得出来!      柳逸并不立刻接话,少顷,他温和笑道:“是十六天。”      柯孤云闻言索性在柳逸身边的石凳下做了下来,眨了眨眼皮,半调侃道:“兄弟我这六年来一直觉得你不对劲,你跟王上书信频繁,时常就见着你拿着王上的奏折在书房独坐。我路经守府书房,尽瞧着你一个人不是摇头就是发笑……”柯孤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喜欢上王上了?”      柳逸身子微颤,过了很长一会,他浅笑否认:“空穴来风。”   “什么空穴来风啊!你越否认那就是越有谱了!”柯孤云拍拍柳逸后背,他跟柳逸一文一武,共同值守封城这么多年,最了解柳逸的脾性:柳逸坚持清者自清,哪怕是外头传出简直是放}屁的“双木男风”,柯孤云气得雷霆震怒,柳逸都从不辩解,认为没有的事无须否认,心中自有霁月风光。      但是这会儿他竟否认了!   那便是心虚了!      柯孤云一拍柳逸胸膛,鄙视他:“敢喜欢不敢认,不是亮堂堂的儿郎!”柯孤云又道:“王上奇女子,跟你中间又没有隔着国仇家恨,乃我族类,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柯孤云以前因为先王的缘故,对姬华池有成见,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姬华池真心不错,一腔肝胆尽系国家,她一双玲珑剔透美肩,竟也似铁,能挑担起道义乾坤。      柳逸沉吟不答,继而慢慢站起了身子,前迈两步,步出凉亭。   一站到秋风中,衣襟摇摆,他单薄的身子就显得分外萧索瘦弱。      柳逸反手背对柯孤云道:“先王将华佩下嫁于我,义字不能摈弃。”      良久,沉寂。        柳逸没有叹气,柯孤云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姬华佩他是知道的,先王一旨令下,就那么将姬华佩嫁给了汉阳君,婚前柳逸未曾见过妻子,婚后对她也只是照顾,止于礼却不发于情,所以甚少去她房中。   但是以柳逸为人,没有感情也要恪守敬义。      柯孤云也站起身迈出凉亭,侧面见着柳逸的凛然神色,柯孤云突然明白:柳逸这十来天发呆,原来对王上有的不仅仅是思念。      “报——”小校慌慌张张朝着柳逸和柯孤云这边跑来,明显已经满府寻了二人许久:“柳大人柯将军,郢都急报!”      这小校是柳逸和柯孤云派去郢都的暗探,见小校如此慌张,柳逸和柯孤云都担忧是不是都城出了什么事,或是陡发军务。      柳逸和柯孤云异口同声急问:“什么事?”   “什么事?”      “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大王突染重疾,数日不见好转,反倒每况愈下,已经三日缠榻不起。”      须臾沉默后,柯孤云拍了拍柳逸肩头:“若是心中挂念她,就去看她。”柯孤云又沉毅道:“如今我们与秦赵议和,战事稍缓。这半个月,东面我一人独扛没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柳逸至郢都,歇息片刻,便入楚宫中。   柳逸近殿前,见着不少内侍宫人进进出出,不由心神一凛。柳逸在殿前拦住一内侍问道:“王上怎样?”   起伏的语调,带着不自察的焦心。      内侍见是柳逸,先是拱手躬身行了个礼:“奴婢参加汉阳君。”内侍方才如实相告:“王上卧病在床,疾医们试了很多法子,但仍是……”   “好了不必说了。”柳逸出言阻止内侍继续说,他修长的右手抬起来,广袖从腕上滑落:“我进去看看。”      ……      姬华池正闭目躺在榻上,听着有脚步声走近,便沉声问:“是谁在那边?”   虽是沉声,但语气终究虚弱。      服侍姬华池的内侍抬眼一望,睹见一袭碧水锦袍的柳逸冉步走近,便垂首禀告:“回大王,来者是汉阳君。”      姬华池病中视线模糊,她闻声便睁开眼睛瞧,可是却只见着帷帐那一侧隐约一个暗色的轮廓。姬华池努力启了双唇,浮着一丝气道:“把帷帐挑起来,你们都退下去。”   “诺。”内侍们依命收起帷帐,全部皆从殿内退了出去。      没有了帷帐的遮掩,姬华池终于清晰瞧见了柳逸:玉冠青衣,双眸耀星,两眉稍挑,光华无物可镇。   姬华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半月不见,汉阳君俊容更甚,而她则缠.绵榻席,憔容悴貌难以见人。      姬华池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柳逸却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将她扶住。      柳逸的手隔着衣料托着姬华池的手肘,两个人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渗透出来。      一时殿内气氛几近窒息。      还是柳逸先开的口:“王上,若不忌讳,可否容臣为你诊疾?”   姬华池呵呵一笑:“柳卿善医?”      殿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柳逸也轻松笑道:“臣生来体弱,平日里大病小病,都是自己治自己的。”   他是药养起来的淡薄身子,如何不得久病成良医?      柳逸一句话说来闲淡,姬华池听入耳中却觉点点心酸。      “咳、咳。”姬华池禁不住咳嗽起来,她为了不让柳逸心中难过,便逗趣道:“柳卿真是无所不精,往后太平了天下,若是闲得慌了,你还可改做个医者!”   柳逸面上的笑容缓缓敛起来:“臣之志,从来只在医天下。”      “好!”姬华池拊掌大笑,高昂道:“医吾大楚,孤必全柳卿此志!”   她忘了身子不适,这一时激动,竟牵得一股血涌上喉,没抑住咯了出来。      “王上!”柳逸疾呼道。   他的手臂再往前伸几分,紧紧将姬华池搂抱在怀中。      柳逸不再向姬华池请示,先斩后奏自掀高了她的袖子,伸两指为她号脉。      柳逸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姬华池脸上惨白到无一丁半点的红色,却仍是做满不在乎的笑:“瞧柳卿家一副色变的模样……莫不是孤已病入骨髓?”   她说得吊儿郎当,之前特意涂了又涂的红唇分外刺眼,犹如白雪上唯一一点朱砂。      柳逸几番犹豫,终告知姬华池:“不是,但王上你……”      “孤中毒了。”姬华池替他把话续完。      柳逸禁不住面露惊讶。      姬华池坦然笑道:“那帮子庸医不知道,但是孤自己早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导致她身子每况愈下的不是病,她根本就没害病,而是害的毒。      魏匡送来那一把金刀上有毒,无色无味暗侵入身,真是魏匡一贯的风格。      想到魏匡,姬华池收起笑容,同柳逸谈论正事:“孤先前与你说的,那隐于尤娇身后的未知人,孤已查明了。是孤一个旧人,孤如今身上中的毒也是他下的。”忧虑之色浮上姬华池眉头,她严肃对柳逸道:“柳卿,尔等东线大军不可掉以轻心,孤这故人恐有蚕食我楚之心。”      “王上放心,臣明白。”柳逸当即就答。      两两沉默。      许久,柳逸并不追问姬华池这位她的“故人”是谁,但仍是问了姬华池一个问题:“王上不打算向故人要解药么?”   “呵——”姬华池百感交集地笑一声:“若孤打算要解药,又何必苦苦支撑到现在?”      柳逸自己没有发现,他揽着姬华池的手臂缓缓缩紧。姬华池的身子却是能感受的,她不由心神一凛,接着又是一慌。   “王上。”柳逸一声轻唤,将姬华池拉回镇定的现实。      柳逸心中只思考着姬华池身上的毒,并无其它杂念:“王上若是信得过臣,不妨让臣放手一试,至多十日,臣便可配出王上所需的解药。”      姬华池听完松一口气,面露欣喜之色,却又夹杂着数缕难以捕捉的荒凉。她轻声感叹道:“那最好了。”      柳逸便留在宫中,日日为姬华池诊治。      这一日,柳逸又入殿来。他双膝跪于榻前,向卧于榻上的姬华池诚恳寻问道:“王上近来觉着身子如何?”   姬华池笑道:“好多了。”   柳逸到真是妙手。      柳逸注视着姬华池,淡淡回以一笑。   他又疚道:“恕微臣无能,不能调配出丸药,只得汤药作解,要拖累王上连服十三日。”      “何谈拖累。”姬华池勾着唇角说。      “每日早一碗,中晚各两碗。”柳逸嘱咐姬华池。      姬华池缓缓地答:“孤记住了。”      两人就这么零星的交谈,三言来,两语去,皆是平淡寻常。正巧钟漏滴到午时,内侍端了中午的汤药过来,柳逸瞥一眼,自然地抬手去接:“臣来侍王上服药吧。”   “不必!”姬华池突然急急出来。      话含厉色,柳逸和姬华池双双愣住,面面相峙。      姬华池自知失言,心底数分懊恼——她方才听到柳逸说言“侍王上”这几个字,想也没想就冲动出口。   汉阳君文武双全,国之肱骨,更兼盛名清风,“不必”侍王上,更“不可”侍王上。      她给他最好的对待是尊重。      殿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该死,午时钟漏到滴十二下,每一下之间仿佛皆间隔了一年时间那么漫长,煞是煎熬。      柳逸面色讪讪的,先是五指僵硬地蜷曲起来,而后方才收回了手。他本就是跪着,这会两掌贴地,便伏跪了下来:“王上恕罪,是臣逾矩了。”      姬华池已由两名内侍搀扶着坐起来,她瞟着一眼地上的柳逸,他跪着,她只能看见他的青丝玉冠,真是感觉无比遥远。姬华池摆摆手,自己都恍惚,不知道是摆给他看,还是摆给她自己看。   “汉阳君起来吧,近日你废寝忘食为孤医治,劳苦功高。”姬华池轻轻道:“待孤身稍好,重新上朝,便加封你为令尹。”      “王上?!”柳逸大惊,令尹乃是楚国权职最重之官,仅于楚王一人之下,统领朝臣。   令尹权力太大,四代楚王五十年来均已未设此职,      “孤意已决。”姬华池沉稳道,有几件事已在她心头筹划了不只一天两天,早已坚定如磐石。   姬华池缓缓告知柳逸:“孤打算封你做令尹,息将军晋升为大司马,全权领军,但亦须听你号令。同时孤将提柯将军为左司马,你三人互相依辅,共匡我楚,共御秦赵之敌。”      柳逸闻声抬起头,盯住姬华池半响,面上表情莫测。   忽然,他一字一句振振地说:“吾、王、圣、明。”   字字掷地有声,仿若他不移的决心。      姬华池却没有再看柳逸,她收回目光,由内侍服侍着,从容的服食了汤药。   喝完药,待内侍们将御碗挪开,姬华池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柳逸,笑道:“另外,华佩堂妹贤而美淑,内辅柳卿,为柳卿分忧不少。孤亦准备封她为惠芷夫人,。”   惠芷,乃惠兰与白芷之合称,王者所佩之香。姬华佩不过一远宗室女,得此封赏,莫大殊荣。      柳逸面色晦明不辨,半响,只低低问:“王上真是这么想的么?”      姬华池立刻笑答:“当然!”      联惠芷以为佩兮,过鲍肆而失香。   姬华池未必不是在提醒柳逸,时刻以惠芷为佩方是正道,切莫因久近熏臭鲍肆,而失去身上的清香。      只是,她在故作无所谓地将谁比为惠芷,又把谁喻作鲍肆?      柳逸一时不能言语,只觉漫无边际的心酸。      姬华池忽倾了身子过来,脸上挂着浅笑询问柳逸:“柳卿食否?”   “未曾。”柳逸闻声连忙抬头,鼻尖差点同姬华池的鼻尖碰上。他忙地仰身后退,两个人身子的距离拉开了,心也跟着愈远愈扯得疼。      姬华池慢慢垂了眼睑,抑下所有不需要的多余情绪,雍容道:“时已过午,柳卿不妨留下在共食。只是孤近来身子抱恙,食地清淡,不过些许汤饼……”   “臣也是清淡的胃口。”柳逸抢话道。      姬华池一怔,微抬头,同柳逸的目光撞个满怀。      柳逸稍带尴尬笑道:“臣的身子哪里食得了荤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我归来更这文了,谢谢琳琅和龙猫的地雷。   咬牙掐指下决定,从这章开始日更到结束。 ☆、第二十章   姬华池亦是长久沉默,找不到话来接口,讪讪笑道:“喏。”   她展臂抬起广袖,君袍上走着金线,着正午透进殿内的阳光一照,犹如凤凰张开双翼。这般华贵的姿态,掷地的却是寻常人家般的四个字:“上面饼吧。”      “诺。”内侍退下,又端一蟠龙黄玉盘上来。内侍碎步晃悠悠,黄玉盘连带盘上两碗面饼,却汁水一点不泼,稳稳当当。      内侍将玉盘放在案几上。      姬华池眸往下瞥,往案几上看了一眼,淡淡道:“柳卿食面饼吧。”她摆摆手命令那些内侍:“你们都退下去。”      内侍鱼贯而出,独留下姬华池和柳逸面与面对,皆盘膝而坐,共用一张连珠纹四角雕麒麟的长案。      案上只两碗面汤,君臣有先后,姬华池先执起的一碗,柳逸这才依礼伏身,端起另一碗,执箸。      两个人都默默吃着,因为有日芒的照射,空中的微尘蹁跹可见,姬华池被这些凡世的尘埃引得抬头,正好瞧见柳逸的身貌。淡淡金色辉芒环绕在他身子周围,亦如雾罩在他的面庞上,一切显得那样平静安祥。      柳逸感觉到姬华池在盯着自己瞧,举头微笑,手握着玉箸对着姬华池那边一抬:“你也吃。”   他让她不要发愣,也吃。      他没尊称她为“王上”,而是用了一个“你”字。姬华池刹那恍惚,仿佛与柳逸不是置身于冰冷孤高宫殿,而是寻常人家的草屋木房,妻子和丈夫对坐在破损了角的木桌前,家中没有多少余粮,亦无鱼肉,吃两碗素面饼,也是香的。      姬华池眼睛有几分涩,埋头猛地吸.吮起面条来。   她竟第一次吃东西发出了声音。      柳逸手上却不动玉箸了,全神贯注只凝视姬华池,见她吃得凶猛,不由温声劝道:“慢些吃。”   慢些吃,别噎着。      姬华池听他温声细语一句,禁不住吃得更快了,连赶带扒。   须臾食完面饼,她赶紧高昂起头,夹杂些许仓惶。      “王上——”柳逸轻轻唤她一声,右臂举过来,指触在姬华池唇角,温柔擦拭:“这里有脏的。”   她吃得太匆忙,嘴角粘了面条,却不自觉。      姬华池肌.肤触到柳逸肌.肤,顷刻僵住——此刻方知他体若上等白玉,暖暖生温。她的目光在顺着他的手指往右上方望去,对上柳逸一双俊朗不似凡人的美目……他的目光粼粼包含了太多的意味,她一时受不住,仓促别头避开来。      “你们在做甚么?!”殿门口一声,震若轰雷。      姬华池侧目来还不急看,息虎已风风火火走至近前,一双铜睛内满是怒火:“我听闻外头在传你跟这个手无几力的不男不女不干不净,我原不信,我原不信……”   他原不信的,他听闻楚王病重,心如刀绞,旋即撇下百万军队,一人一马兼程赶来郢都,路上连眼皮子都没有合一下。一路上听到汉阳君日夜随侍在楚王身边,衣不解带的传言,他也是不信的……息虎相信姬华池,可是到着楚宫,进殿来瞧见的竟是柳逸的手抚在姬华池唇边,两个人眉目间全是流转的情意,遮也遮不住,比正午的阳光还是刺息虎的眼。      姬华池和柳逸双双站起身来,几乎是同一秒,连动作都浑然似同一个人。      息虎心中不快至极点。      姬华池面色不悦,正要询问息虎怎地这个时候返回郢都,边境上的百万楚军呢?他可是玩忽职守?   就听见轰隆隆巨响,竟是息虎一手拽住柳逸领口,另一手照着柳逸面颊暴打一拳,接着又将柳逸举起来,重重扔在案上,瞬间案碎人跌,剩下的面饼泼得地上和柳逸身上都是。      姬华池忙蹲下去扶柳逸,见地面上处处是玉盘碎片,她不由心慌,对柳逸关切道:“可有伤着?”   她知道柳逸武功不浅,只是识大体让着息虎,不由目光更柔,上下在柳逸身上扫。      息虎低头,注视着地上一对男女,在片刻怔忪之后,他迟滞后退一步:“华池……你关心他?”   息虎的拳头还捏着,指节上还沾着刚才柳逸嘴角溢出的血,明明他息虎才是强者,却觉无力。      “息虎。”姬华池扶柳逸起身,待柳逸立稳,她松开柳逸,这才拧着眉头去劝息虎:“息虎你不要无理取闹,孤命你速向汉阳君陪个不是。”   这一刹阴阳颠倒,姬华池竟是一家夫主般去哄呵息虎这位受了气的“小女人”。      息虎怔忪愈深,目光直勾勾胶在姬华池美颜上:“你护着他?”      息虎和姬华池之间的空气几乎凝固。      “息将军,你与王上伉俪一双——”柳逸温润启声,欲给身旁二人做和事老。谁料到息虎根本不买柳逸这个人情,反冲柳逸教训道:“你给老子闭嘴!滚出去!”   姬华池睹见一切,深吸口气——不是第一次了,息虎次次有着台阶不下,她跟他相处了这些年,完全觉得他不是神勇天将,而是一个娇气又躁脾气的男孩。      若非利益驱使,姬华池是不会去压着耐心哄一个男孩子的。她需要的是安分的,知道自己身上责任的稳重将领,武官……甚至男人。不能成熟包容到给她依靠,至少要安静顺从站在她身侧。      于是至此时,姬华池便生一两分恼气,摆出君王的威严来,呵斥息虎道:“孤的大殿,还容不到你来喧哗!”   “好、好!”息虎遇硬愈硬,更兼柳逸还在一旁看着,他怎能气短?息虎脖子一昂:“老子要喧哗怎样?”      姬华池别开头,压低声音道:“息将军,孤命你不得在殿内喧哗。”   她垂目,正准备开口命令息虎暂时退下,息虎却抢着开口,反问姬华池:“老子要是抗命不遵呢?”息虎咄咄不休,逼问道:“是老子自己在这里伸直了脖子自刎,还是撞柱?还是等你姬华池午门斩首的旨意下来?”      姬华池不由皱眉,深深望息虎一眼,难以理解:昔日豪爽痛快的勇猛天将,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且不说他越来越显露出来的儿女情长,做事拖泥带水,说话婆婆妈妈,就今时今刻,他没由来争什么无边的风,吃什么无稽的醋?      姬华池瞅见息虎唇边粗糙胡茬,更觉他神身天壤之别。她些许厌烦,半问半责息虎道:“你一个沙场悍将,怎么变得跟那些女儿家一样争风吃醋?”她告诫息虎:“不要闹事。”   莫说息虎是她的第一战将,是楚国未来的大司马,于国于理都不该闹事。他哪怕只是她身上的一件配饰物件,也该好好摆着戴着,安安分分……国君日理万机,不需要某些人再节外添乱。      “那些女儿家?你不把自己算女人?”息虎却反问姬华池,嘴角微微翘起:“呵、呵——”      姬华池瞥见息虎笑容,骤然觉得不对劲,他向来都是“哈哈”豪迈大笑,从来没有过像这样不阴不阳的笑。   姬华池不由放柔了声音,再次给息虎置一个台阶:“好了,好了,息郎……”      息虎却在姬华池让步的同一刻转身,再次出拳击向柳逸:“好,好,真是太好了!她是男人,你美弱得像个娘们,真真是般配的一对!”息虎言语之间,竟抽腿上所佩匕首,横于柳逸脖颈前。      “息虎!”姬华池没有想到息虎会到行凶这般无理一步,脱口吼道:“你不要在孤的大殿上放肆!”   她大病未得痊愈,这会被息虎一惊一气,心神俱不归位,眼前景成双影,晃眼看不清楚。      息虎听着姬华池句句维护柳逸,一颗芳心分明是完全倾向了匕首下的人,而不是他息虎。息虎面泛酸涩笑意,一股腥血自肺腑涌过喉管,却自强咽在嘴中。   息虎挟持着柳逸,步步前进,逼得姬华池步步后退。息虎吞咽了一口,笑问姬华池道:“我就是放肆了又如何?”      姬华池几乎被逼退到榻前,她身子往后一倾,腰梗在玉枕上,忽然觉得息虎无可救药了。   他不是得力战将,而是她的一个麻烦。      柳逸目睹眼前情景,知道自己是非出手不可了。他便向姬华池投去一眼,示意王上不必慌,他自会护卫自己,先制住息虎,再好言劝之,消除息虎的误会。      柳逸瞧见姬华池点了下头,做了回应,他便反手就要去夺匕首,哪知一把金刀掷过来,柳逸和息虎皆是一避。      原来姬华池会错了柳逸的意思,再加上她怒气上头,又是病中情绪难以冷静,抽匣就将金刀朝着息虎掷了过去。   姬华池并没有打算伤害息虎,这一刀并不用力,只是将金刀掷于息虎脚下。      息虎神勇天将,什么样的的猛招接不住?这会挨着姬华池一刀,根本就没触及他,更谈不上伤着他,息虎自己却整个人心神俱崩,犹如万里雄关旦夕全部失守,溃不成军。   息虎握匕垂臂,双膝一软,竟在金刀旁跪了下去。   “呵、呵。”他笑两声,冷中带戚。   “呵呵呵呵——”息虎再笑数声,戚中又生出凄来。      “华池。”息虎目不转睛对视姬华池,就这样保持着跪姿,抬手拳拳都击在胸口,扪心自问,亦是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直言问她的真心:“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值个悍将?”      姬华池渐渐黯了神色:这话本不该问得这么透的。   她含糊其词地回应息虎:“孤身为一国之君,自是以国家大义为最先。”      姬华池放下身段,主动近前去扶息虎:“息将军,起来吧。”   言语低谦而温和,明显是在向息虎道歉了。      息虎却倏然甩开姬华池去扶他的手,用劲过大发出声响,仿若直接扇了姬华池一个耳光。      姬华池被晾在一旁,反复吐纳了几次气息,才压住所有冲动的情绪,好生而严肃地同息虎说话:“你还要不着边际的闹到几时?”姬华池向息虎打商量:“息郎,你好好领兵打仗,孤决定晋你为……”      “要是我不愿意做你的悍将了呢?”息虎直接冰冷地打断姬华池的话。   他为什么要做她的悍将?为什么要这样死心塌地的为她卖命?      息虎话出来,自己也愣住。      洵洵似水回溯,他亦开始在心底悠悠地问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迷失自身的对她好?他是喜欢她么……他的华池?      可是她不是他的华池,还有他为什么要喜欢她呢?      息虎目光涣散,疑问从心底盘旋上心头,一片茫然:他对她的深情从何而来?      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这么深情的呢?是爱她的绝色容貌?还是爱她不同寻常女子的心性?还是爱他自己的求不得?      息虎回忆着回忆着,回忆到自己真正开始难忘姬华池,是从她在夜里帐中定住他的右掌,在他心上剜上刻骨铭魂一刀。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夜那一刀,跟她刚才掷在他脚边那一刀也没有什么分别。      不是连金刀都是同一把么?      这两刀都是赤.裸裸要取他的性命。她有什么值得他上心的?他跟她相爱过么?仔细一想,或者说不再自欺欺人的一想,其实每时每刻,都不过是他一个在动情,入情,深情,而后伤情。      怕是那些日日夜夜,根本就不知道是何理由生起的蚀骨相思,也不过是他的单相思。      万般皆是癔症。      息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更多的是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也更啦,明天我再更。   话说有些卡,不是没有思路,而是我不忍心写下一章= =# ☆、第二十一章   息虎慢慢站起身来,无视柳逸,最后看姬华池一眼:“王上,臣退下了。”   最后叫她一次“王上”,最后自称一声“臣”,谢过她许的一段虚妄,结了他六七年没由来的痴情。      息虎语气平静,姬华池未听出任何端倪,竟哑声应了他一句:“那你下去吧。”      却不知,息虎此番一退,千里奔驰回楚军大营。他憋着一口气,头也不回,竟是带着他七十八万亲信精兵出走!      等到姬华池得知实情的时候,已经是十三日之后了。   她急得将奏简往地上一掷:“速追!”      柳逸因为照顾姬华池身体,并未离开楚宫,此刻在殿上听闻这消息,亦是心急。他连竹简也顾不得去捡,拱手躬身就禀道:“臣这就连夜赶马,将息将军追回来!”   “你去不是更添乱。”姬华池撇撇嘴,思忖许久不发声。      最后,她终是无奈地长喟道:“还是孤亲自去把他追回来吧。”      姬华池命柳逸暂替她主政,姬华池自己则率一队护卫,由郢都出发,千里向西,去追息虎。她心里对息虎还是有一两分牵挂的,更重要的是,七十八万军啊!在经过数场鏖战之后,这可是楚国将近二分之一的兵力,可不能让息虎胡闹着误了国!      姬华池追至秦岭,渐近她与息虎初遇的地方,忽前方有一骑带着黑尘飞驰而来。姬华池王车周围的侍卫当即拔刀将她护住。      “王上,王上——”这乘在马上的孑孓一人打远方就开始呼喊,发出对姬华池来说并不陌生的声音。      姬华池凝神一忆:来者是息虎最亲信的副将,当初在这一带秦岭为匪就跟着他。   姬华池为君数年,多疑已成习惯,虽明眼见得这副将浑身是血,却也不放松戒备,命令周遭侍卫道:“莫要收刀,将他压上来。”      副将闻得楚王发启莺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本就只靠这一股务必要见到姬华池念头支撑着,这会松了气,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松懈开,身子从马背上滚下来,跌在尘土中。      数名侍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副将押解过来。      姬华池恐其中有诈,未让这副将太过近前,距离丈余隔空喊话:“王介,何事?息将军呢?”   王介是这副将的名字。      王介听到姬华池动听的声音,整个人幽幽由昏迷之态转醒,哀戚告知姬华池:“王上,息大哥出走,是息大哥的不对,但是你切莫责怪他。我们莽撞随他出走,也是罪重……”王介体格健硕,八尺男儿,竟放声痛哭出来。      姬华池整颗心骤沉,慌慌晃了一下,镇定下来,威仪命令王介道:“王将军,你莫慌,是有何事?且对孤徐徐禀来。”   “还怎么徐徐禀啊!”王介哭得泪珠儿颗颗可数:“息大哥一时冲动,西进函谷关,夜间在泗荡遭遇秦赵军埋伏,我们七十多万兄弟……”王介举起双手捂住脸,双手又缓缓往下滑,泣难成声:“……全被乱石砸杀。”      “那息虎呢?”姬华池颤声脱口而出。      “息大哥……哈啊哈……”王介哭到成笑:“息大哥死了。”      姬华池闻言摇头:“他是天将,他不会死的。”      王介将头埋入尘土中,用几乎可闻的声音道:“息大哥当时就在我身边,被连砸了三块巨石,七八百斤砸下来……更何况息大哥碧眼紫髯,异于常人,我又怎会认错……”      姬华池一手挑着车帘,摇摇欲坠,她大病刚刚初愈,旁边的侍卫见状不好,急忙上前扶她。姬华池却摆摆手,示意不必,她左右晃了晃身子,径自重新坐稳。   她就这么正襟端坐,镇定从容命令道:“继续前行,另外速传令给汉阳君,命他急调三十万东路军西来,恐秦赵有异动,孤到亲自去前线御敌。”   另外她亦到亲眼去辨真伪,看是不是七十余万楚国男儿皆冤死他乡,看是不是息虎真的魂死身葬?!      “大王,不可啊!”侍卫们中间有清明的,联系到姬华池安危,急劝道。   姬华池冰冷一眼环扫众人,眸中带着慑人不可抗拒的光彩:孤是君王,孤的命令谁敢抗拒?      孤是君王,孤可以置生死度外而亡,楚国不可亡。      姬华池前行到楚国和秦赵边境,收容丧魂奔回楚境的士兵,以她的性子,本来斥他们一句“你们还敢回来”?姬华池却什么都没有说,愿意退伍务农的,就准他们退伍,愿意继续留下来的,就重新编整队伍。      姬华池日日夜夜不合眼,只一心扑在军队上,士兵们本来士气极为低落,这会却无时无刻不见他们的君王从容而有主见,仿若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士兵们心安下来,士气也逐渐升涨恢复。      只八日后,果不其然,秦赵不给楚国喘息的机会,彻底撕破停战协议,大军压过来。      听闻,秦赵朝廷上也起了异动呢,尤太后又再婚了,新夫身世陌生,仿佛笋竹,下一场雨就凭空冒了出来。   大家只知道他叫况卫。      况卫和尤太后扶小赵王继位,为防秦室贵族异议,况卫和尤太后为小赵王主持了大婚,娶秦公主为妻,算是一碗水端平。      而楚国边境这边,姬华池听闻“况卫”的名字,嗤笑一声,懒得多想他。她低头,目光不移瞧着地上横着的,诸将刚刚收回来的息虎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息虎的身体已经被乱石砸得七七八八稀烂,还有无数秦赵军的流矢插在他身上,手臂手掌,脖子胸前,双腿双脚……可就是一张脸还好好的,他不帅,但是碧眸始终圆睁,淡紫的胡茬也根根可数。      姬华池方才检查过了,这具尸体不是他人易容,就是跟她做了七八年有实无名夫妻,对对方身体都无比熟悉的息虎。      姬华池将右手往上移数寸,摸了息虎眼皮,令他两眼闭上。姬华池缓慢地站起来,面上看不出来表情,其实……她可以假装哭的,可以哭得要有多伤感就有多伤感,要有多悲切就有多悲切……可是,她想给息虎流一滴真眼泪,却是不能。      她对息虎,不是不恨的。恨他的鲁莽,连累了七十万精壮男儿,更是深深误国……罪不可赦!      但是姬华池现在恨又有什么用呢?      哪怕是错误,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时间刻刻流逝不倒,死去的冤魂不会复生,事无可追。      姬华池正好驻兵在秦岭,以百丈高山为天险屏障。她瞧着息虎的尸身,慢慢伸手,够及旁边的一株树,摸了一摸,纤手停抚在树干上。仿佛还是在这秦岭的林中,埋伏的号角起,传言中曜若战神的天将忽至,他驰骋一骑漆黑骏马,什么荆棘坎坷都拦不住他,径直放肆又张狂地反手张弓,一弓两箭,射马射人,皆是透穿。而后他豪迈大笑,俯仰天地心底宽,又作粗犷高吼,碧眼如灼,唇边一圈淡紫胡茬散发出浑厚的男性气息。      她晃晃悠悠一想,忽觉岁月这么多年都不曾走。      姬华池又想起当年息虎在林中掠了她之后,骑马带着她直冲下秦岭,他在她耳边既是取笑又是呵护地道“小娘们,要是怕,就闭上眼”。      姬华池械木般僵硬歪了脑袋,换个角度注视地上的息虎:哼,小娘们还稳稳伫立着,不怕呢。那个吃了豹子胆的男人,他怎能躺地上先闭了眼?      他怎能?      他怎能。      姬华池去望息虎右掌,他右掌被砸得稀巴烂,连那一道金刀定骨留下的伤疤也看不到了。      姬华池无波无澜命令左右:“葬了他吧。”   息虎叛国之罪,不可厚葬,只可一卷草席裹了,葬在这里——他成名的山岗。      “大王——”又有熟悉的声音来,姬华池微微闭眼,这是她最近听得越来越频繁前线小校的声音,他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前线的战事也一刻比一刻烂额。   秦赵日日增兵,魏匡明显在将姬华池往绝路上逼。      “又是何事?”姬华池伫立林中,站直了身躯问小校。   又是哪一路楚兵败了?又是秦赵兵往她楚境往南更近一分?      小校目睹姬华池神色不佳,不敢多言,埋头双手奉呈上一卷竹简:“秦赵那边有书修来。”      姬华池提防着魏匡又下毒,先以袖掩住口鼻,这才命身后的侍从去接过竹简,在她面前展开来。      刀笔刻的字不好看,东倒西歪,甚至说得上是一竹卷的丑字。但是撇捺落笔全都笔锋不收,可以想象刻这卷书的主人,在刻时有多么的嚣张。   知己知彼,这丑字姬华池以前就研究过,记在心上,是尤娇的笔迹。卷中也不过是些狂妄言辞,大意是叫楚军们等着,让姬华池等着,终有一日,秦赵男儿将踏平楚山。      “呵——”姬华池并无恐惧的笑了一声,只是抬手深深捏住她自己的眉心。   “收了吧。”姬华池命令侍从们收起尤娇这封赤.裸裸带着炫耀得意之心的战卷,却无意中瞥见竹卷的背面似乎还刻着两行字,她忙阻止侍从道:“先别忙着收!”      姬华池的口鼻依旧掩着,下令道:“将这简书翻过来,给孤瞧瞧背面。”      姬华池先瞧见四个魏匡的字,刚劲沉着:   汝欲和乎      明显是在尤娇遣人修来这封卷简后,他又暗中取来添上去的。      姬华池挑起眼皮,目光由右移左……她了解魏匡,他写书向来喜欢两行成双,上次是“小豆蔻,忘吾否”,这次不知道第二行的四个字会是什么?      果然,姬华池的目光才挪了两三片竹简的宽度,就捕捉住魏匡的第二行字:   善汝为奴      汝欲和乎?善,汝为奴。      姬华池,你要求和么?   好呀,你做我的奴隶。      做我的奴隶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明天的份,勤奋如我╭(╯3╰)╮ ☆、第二十二章   “呵——”姬华池翘着唇,笑了一声,心道:魏匡他蒙谁呢?做出一番对她执念的样子……呵呵,魏匡这个人,始终存着吞八荒并六合之心,写这几个字,不过是闲暇得空了,在逗姬华池玩玩。      可是姬华池……她一丁点也不想陪魏匡玩呢。      她懒得跟他演什么忍辱负重,更不可能给魏匡机会,让他能够冷笑欣赏困兽的挣扎。      要让姬华池做魏匡的奴隶?这一生,下一生……永永远远不可能。   不过和倒是有可能,但不是姬华池去求和。      姬华池屹立在林中,以袖掩口而笑:她能和呢……她打,一直打到魏匡先求和!      ……      姬华池回到秦岭军营,遥遥望见营房门口屹立着一位黑甲将军,昂藏却身形偏瘦,她的心情不自禁一跳。   姬华池的情绪慢慢沉下去,走近后看得清晰了,果然,门口站立的是着了一身盔甲的柳逸。      姬华池面上不见笑意,肃然道:“汉阳君何故来此?”   他擅自跑来了,楚宫中何人坐镇?      柳逸浅浅笑了:“王上放心,逸不打无准备的仗,国政逸已俱安排好。”少顷,柳逸又添补道:“若是王上放心不下,可将前线军队交给柳逸,王上可回……”   “孤不回去!”姬华池高声打断道。      说完,姬华池和柳逸都各自稍怔。      姬华池避开柳逸目光,垂睑道:“柳卿既然说安排好了,孤就信柳卿。孤也用不着来来回回跑了,就同柳卿一道在这秦岭抗敌。”      “好!”柳逸大声应道,声音浑厚充沛,看来是用了他十分的力道。却是过猛,他继而咯起来:“咳、咳、咳!”   身子与声音同样薄弱,听得姬华池揪心。      姬华池想伸一伸手扶柳逸,她的拳头在广袖里捏了又放,还是没做任何行动,只轻轻唤一声:“柳卿……”   “臣无恙。”柳逸退后一步,笑道:“谢过王上照拂。”      姬华池讪讪失言:“我还没照拂你呢……”   “臣定为王上一场胜仗!”柳逸打断她,无头无尾地冒出一句。      姬华池心念一动,强自压抑,纠正柳逸道:“不是为孤,是为国家。”   柳逸面皮稍僵,继而重展笑意,与姬华池相视道:“是,臣定为大楚打一场胜仗。”      “孤没想到柳卿会熟读兵书,会布阵,会打仗。”姬华池低头浅笑。娇颜上增三分温柔,像极了一朵摇曳冠绝的花,任是哪个男人瞧着心也化了。   柳逸唇角微翘:“兵书是死的,阵也是死的,活的是仗,凭着心和力去打。”      两个人除了军.政,鲜少聊其它的话,这会柳逸讲完这句话,两个人又是久久沉默了。      之后几日,姬华池同柳逸一道整军,昼观操,夜间一起在中军帐中堆沙盘,商讨军情。双方的话也不多,言简意赅,但共望着同一盏烛灯,常常相对失神。   而后各自别过头去,有些心事暗自藏在心中,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来。      数日后,秦赵军来攻。   柳逸为帅,亲自出战,姬华池站在丈外战车上督军。她着一身黑袍,浑身素无一饰,站在漆黑战车上,柳逸着一身玄铁重甲,骑一匹墨色的马,两个人颜色相称,相视一笑,竟似一对别样风.流的璧人。      战事不容怠慢,柳逸毅然转头,全身心关注前方敌军。两军交战,向来是击鼓后两将单独出列,互挑叫阵,楚军一方乃副将王介出战,明明战胜,秦赵军那边却骤射伏箭,一拥而上。      姬华池在后军中眺望见,缓缓咬牙兼攥拳。      在鼓声剑声马声厮杀声中,姬华池眯眼瞧见秦赵军中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身影。这人长身骑于马上,竟不着盔甲,执一柄长枪,率身后千千万军冲入楚军阵营,所向披靡。      魏匡!   姬华池忽然发现隔了这么多年,她对魏匡的身形武艺还是这么熟悉。姬华池牙口一松,身子瑟瑟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柳逸听不听得到,姬华池双手紧紧扣在车栏杆上,冲着柳逸大喊:“柳卿,务必斩杀那黑衣之人!”      柳逸闻声收剑,取下背后弓箭,从马背上挂着的箭筒中抽出三支长箭,箭头磨得锐利锃亮。柳逸弯腰俯身,一弓三箭,毫不犹豫向着魏匡射去。      魏匡人马奔波疾速,柳逸的两箭却合拢着却不偏不倚射进魏匡左肩,另一只箭凌空擦过魏匡肩头,径直朝着他身后“秦赵”旌旗射去,入木断杆。   须臾,魏匡身子向后仰起,眼看着就要人旗双倒,全跌落进沙尘里。魏匡却在唇中暗咬牙,身子稍偏抓住将倒的大旗。他只手代替棋杆,果断竖起大旗,绣着赤红“秦赵”二字的玄色旗帜重新迎风飘扬,魏匡在风中勒缰大笑:“哈哈,弱楚小儿,三箭竟一箭也未射中!”      魏匡虽然这么说,但柳逸自己却看得清楚,明明是三箭全射中了。柳逸唇泛浅笑,声音却洪亮,问周遭将士:“诸子,你们瞧着射中否?”   众位士兵也不是瞎子,异口同声答道:“射中!”      “难道我楚男儿可欺乎?”柳逸又问,声音的力道比方才更加充沛。   众士兵嘹亮齐答:“不可欺!”      士气倏然高涨,堪与长空比高。柳逸再放弓拔剑,一剑举高,仿佛要划破天际,众士兵经由此剑指引,热血沸腾冲向秦赵军阵。   “勿乱,左三走杜门。”柳逸在马上,指导楚兵破阵。      ……      一场鏖战,楚军伤亡四分,秦赵军伤亡六分,但到底是楚军胜了。      柳逸言出必行,他为姬华池打了一场胜仗。      因防着秦赵军可能会随时反扑,楚军未为柳逸置庆功宴,坚持布防严守,绝不放松警惕。   上至楚王姬华池,下至诸位副将,均只简单恭贺了柳逸几句。但无论将领还是底下士卒,见着柳逸那一弓三箭的,均暗中道柳逸是天将再现,甚至比昔日天将息虎更加神勇无敌。      众将在中军帐内时,姬华池说的是这样的话:“辛苦柳卿了,柳卿劳苦功高。”   她又道:“待将来边境安慰,天下太平,孤一定重封柳卿。”      众将无不羡叹。      待众将离去后,中军帐内只剩下楚王和汉阳君两人,姬华池方才卸下威仪面具,柔和了神色:“柳卿,孤未料到,你竟会一弓三箭。”   她以前最厉害也只见过息虎一弓双箭。      “臣还会一弓四箭!”柳逸抬起双臂,哈哈大笑。他的笑容太灿烂,竟露出了两排皓齿。      姬华池刹那看呆。   不仅仅因为这一刻她瞧见的是世上男子最俊美的容颜和表情,更重要的是……在姬华池的印象中,柳逸一直是内敛含蓄的,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如此放纵张扬。      她喜欢他这样放纵张扬,不由也笑出声,重重一拍柳逸后背:“哈哈,孤始料未及,柳卿如此厉害!”      “咳——”柳逸骤然咯出一大口鲜血,喷溅数尺。   姬华池闻着帐内霎时沾满的血腥味,怔忪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急忙扶住柳逸左臂:“柳卿,柳卿你如何了?同孤讲!”      柳逸嘴角犹带一抹鲜血,戚戚笑道:“今日战事太过用力了,臣的身子……有些不争气。”   他从文不从武,便是因为身子扛不住。方才战场上射向魏匡那一箭,力道十分,柳逸亦自损十分,而后他还运起内力连吼了数句,脏腑俱伤。   只靠一念支撑到胜利。      “孤这就给你去宣疾医!”姬华池不是一个容易慌乱的人,这会却忽地六神无主。她扶着柳逸的身子,感受到他的身子无比软,她怕,怕他就这么似纱似烟的塌下去。   柳逸猝然将姬华池手一抓:“万万不可!”      姬华池急了,声已变调:“那孤亲自来给你熬药!”   “不行。”柳逸摇头,动作细微轻得像风,声音也像风一样飘渺:“若是药味从帐中飘出去,大家知晓主将病了,会动摇军心。”   若不是怕动摇军心,他怎会一口血强抑了数个时辰,直到被姬华池无心一拍,给强拍出来?      姬华池心中泛酸:“辛苦柳卿了。”   “何谈辛苦,为我大楚万死不辞。”柳逸泰然笑道,唇角笑意却又继而转苦:“只是臣这身子,恐怕以后三日都上不得马了,若是秦赵军来袭,臣是拖累……”   “不拖累!”姬华池振振道,五指缩紧,这才发现她的右手和柳逸的右手不知何时扣紧,指尖穿过对方指缝,一起放在柳逸的左臂上。      他和她皆盯着这左臂注视了半响,面无表情,心内潮起潮落,最后各自心中最后一潮落下,似发出轻浅的海浪声,又似一声长长无奈的叹息。      姬华池和柳逸都僵硬展开五指,松了手,动作迟缓的将各自的手移开。柳逸的左臂上空荡荡,只剩玄甲带尘带血。      柳逸身子撑不住,往前一倾:“咳、咳——”   又是两大口鲜血,颜色比方才的血色更加暗沉,内中还夹杂着数块血块。姬华池目睹,着实揪心。      “咳——”六十里之遥,秦赵军中军帐中,魏匡在军医拔出箭头的那一刹那,亦是咯出了一口鲜血。   军医不敢继续动作了,担心道:“将军!”      魏匡盯着地上那一块血,只勾起右边唇角笑道:“一块废血,于本将身体有害无益,便当弃之。”魏匡稍微抬头,将目光重新投向军医,命令道:“继续为本将治伤。”   “诺。”军医低头应声,接着便执起小刀,一刀刀将魏匡左肩肩胛骨附近的腐肉慢慢剔除,魏匡面上含笑,神色如常。      “都给本宫出去!”伴着一声尖锐女声,尤太后掀帘进来。至军营,她还着微露香.肩的华服,翠翘金簪数枝,流苏自那凤头垂下,随着她的仰头而摇摆。   魏匡眉头微拧,转作笑颜,呵哄尤娇道:“娇娇,我在治伤。”      尤娇努力冲冲从咸阳赶过来,掀开帘子的时候没看清楚,这会闻声再定睛看,不由面色骤白。她急忙走至魏匡身旁,双膝跪在榻上,关切道:“匡郎,你怎么了?”   魏匡不提自己的伤情,只问重点:“娇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尤娇斜眼一眺,瞟了下魏匡身旁替他治伤的军医。   魏匡知晓尤娇的意思,是让他等会除去旁听的军医。魏匡却以为不可……他暂时还需要这名妙手军医为他治伤。      魏匡便将一手覆上尤娇手背,安稳她道:“容我先治完伤。”   军医就继续剜肉,一系列动作都极是骇人,吓得尤娇连连闭眼,魏匡却面色平常,冷声道:“怕就自己把眼睛闭起来。”      尤娇听话地以双手遮眼,魏匡目光扫过尤娇脸上,眸中暗流出不屑。待伤治完,尤娇松开手睁开眼时,瞧见的却又是魏匡一张微笑和煦的面庞。      军医退下去后,魏匡伸抬右臂,尤娇便乖巧地靠过去。他将她腰肢一揽,尤娇的脑袋缓缓靠在魏匡右肩。   她脸上生起甜甜的笑。      魏匡重新问尤娇:“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尤娇笑容刹止,转为怒色,厉声道:“问本宫?你该问问你的旧情人!”她挣开魏匡的怀抱,直斥他道:“为什么如今秦赵都传,说你不是况卫,是魏匡!现在外头都说你是魏公子,不可做王夫,秦臣赵臣都在闹,本宫压都压不住!”尤娇脸上焦急之色难掩:“匡郎,怎生是好?我急着没主意,就跑你这来了!”      “莫慌,只有主张。”魏匡从容安慰尤娇,嘴角却禁不住一抽——不用说,这个散播流言,妄图不战而赶他下台的,必定是楚国女王姬华池了。      魏匡嘴角抽着抽着,竟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过零点了,无力捶地……大家中秋节快乐阿!!!   话说,我越写越长了,要十万字完结了啊= =# ☆、第二十三章   魏匡笑自己:他怎么就会起了玩心,想两次递消息去给姬华池,泄露自己的身份呢?      魏匡又笑:泄露了也没关系……姬华池,她欠他的,是仇是怨,不久都要尽数还他。      魏匡就这么带着浓浓笑意,低头深深吻住尤娇额头,柔声道:“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他会说的假情话不要太多,张口即来:“但无论是况卫,还是魏匡……都是我娇娇的郎。”      尤娇闻言情动,身子与心皆软弱无骨,她偎依在魏匡身侧,又见他另一侧肩口骇人的伤。尤娇抬手,欲抚触魏匡的伤口,却又不敢触,怕他疼。她长长缱绻的目光在魏匡伤口上来回绕,终化成痛心一句:“你打仗怎么不着盔甲?”      魏匡不疾不慢回答她:“挨着致命之刀,着不着甲都是死。不挨刀,都是活。无须多此一举。” 他仿佛在讲无关紧要的小事。      尤娇听着却是无比心痛,她经历过赵王秦王,均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却独觉魏匡是人中之龙,侵占她的心房。   尤娇就依在魏匡身侧,含泣哽咽:“莫说死。匡郎,你若是真死在沙场上,本宫日后一个人怎么独活。本宫不要独活,本宫要你一直对本宫好。”      “我怎么舍得娇娇你一个人。”魏匡旋即就将尤娇搂紧:“放心——”   魏匡话音急止,他本想应着尤娇的话,回应一句“放心,我日后会一直对你好,永远”,说一句情话,管它真假,又不伤身。可是不知道怎地忽然想起,多少年前他好像对哪位女子说过这样的话,话语和画面皆已变得淡淡如烟,女子的面貌与古松下的少年均已记不起来,却独记得那一株盘根错节的松,针叶浓绿有如碧玺。      魏匡忽然发现自己到了喉咙中的许诺,无法对尤娇讲出。      “匡郎,你在想什么?”尤娇发现魏匡失神。      魏匡脸上的笑意立刻变深,附在尤娇耳畔道:“想干.你。”   “匡郎……”尤娇面露恼色,身子却禁不住在魏匡身上磨蹭起来,尤其是摩挲他的胯.下,隔着衣料弄胀那坚硬,向他示好……      魏匡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不急不慢掀开下.身的袍子,眺眼一瞟尤娇,眯眼问她:“急了么?”魏匡眼往下瞟,引导尤娇的目光往下去望他的坚硬。      犹如仙人法术,尤娇竟着了魏匡指引,扒开自己娇.嫩着露的花瓣,对准魏匡坐的下去。      两个人均由缓至疾动了起来,声音逐重,此起彼伏。      尤娇背对着魏匡,猛烈时,身前一对白团剧烈上下抖动,犹如白兔,两只手亦无处放,只得反着胳膊去勾魏匡的脖子。情动处,尤娇喘气大喊道:“匡郎,我要你心中只能有我!”      魏匡一皱眉,将尤娇轻轻一推,令她倒在地上。他一挥手,用掌风熄灭了帐内的灯火。在黑暗中,魏匡以右臂撑地,先小心护好自己左肩的伤口,方才缜密运用起技巧,时而粗.暴时而细腻,进进出出,搅动得尤娇春水涟涟。   尤娇自己屡次到了极乐,终是毫无一丝气力,身子软软如一团肉瘫在地上,任由魏匡摆弄,口中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匡用最温柔最深情的声音同尤娇说情话:“贱货,非要干到话不能言,身不能动。”      尤娇心道:那又如何?她就是喜欢魏匡这么待她,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   可惜尤娇连张嘴的力都没有,在魏匡再一次咬牙顶到底的时候,尤娇上身猝然往前一抽搐,在快乐中昏了过去。      须臾,魏匡也在尤娇体内倾泻出他的晶莹。      但是魏匡却没有昏,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感。魏匡抬头,因着帐内熄了灯火,朦胧喑黑中,帐外那一轮孤月格外皎洁,发出如同魏匡眸光一般的清冷月辉。      秋要走了,要入冬了。      魏匡表情凝重,抬了抬手,对准了位置,投进帐内的那一束月辉正好入他掌心,仿若被他接住。      ……      是年冬天,天下又出大事。秦赵尤太后的夫主况卫,做了秦赵的摄政王。   人人皆传,道这况摄政王不久就要废秦赵王,自立之。      竟然一语成谶。      腊月,况卫在雷厉风行肃清朝中政敌后,上位为王,改封先前的秦赵王为太子。   小太子年幼,对做王还是做儿子皆不在乎,由母亲尤娇主持着,认况卫为“亲父”。      ……      楚宫中,姬华池阅完侍卫们处理过的,未着毒的秦赵书简,掩卷思忖。她不知道魏匡究竟是用了怎样通天的手段,竟能在一季时间内便完全控制整个国家。   姬华池虽不知,却并不吃惊,因为他是魏匡。      在政谋手段上,魏匡还算是姬华池的老师。      姬华池想了会这些杂事,继而将心思放在这卷刚刚被她合上的书简上。这是一卷议和书,秦赵王在上头难得的多字,竟写了十来行,道两国打了半年了,都耗累了,不如签订合约,停战三年?      秦赵王约楚王,正月在两国边境上的庸关会盟议和。      “汉阳君到——”殿外内侍报。      姬华池偏头侧目,望着柳逸冉步走近,忽生念头:不知她还能这么注视他到几时。      “赐座。”姬华池命令道。      内侍端了矮案过来,又置软锦蒲团,柳逸屈膝跪坐,与姬华池面面相对。      姬华池身子前倾,将自己案上的书简,放到柳逸面前的那张案上。   柳逸未将书简摊开来看,而是直视着姬华池道:“王上,臣已尽知。”      姬华池缓慢拍了一个巴掌,殿内内侍宫娥会意,尽数退下。      姬华池这才将手肘撑在案上,袖子悠悠滑落下来。她望着自己的手腕叹了口气:“柳卿,依你之见,孤该不该去和?”   “臣有一事想问王上,不知当问不当问。”柳逸不答,反倒另起话题问她。      姬华池手托着脑袋,稍稍侧了目,望着柳逸笑道:“柳卿有何事,尽管问来!”      柳逸先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不与姬华池对视,他低头又抬头,重望向姬华池:“王上以前同臣说的那位旧人……害王上中毒的,臣秦岭射中的,是不是就是那位旧人?”   姬华池果断答道:“不错!”      柳逸嚅嚅唇,面含浅笑问:“王上的旧人,可是当今的秦赵王魏匡?”   他说的“魏匡”,不是“况卫”。      姬华池想了想,决定不瞒柳逸:“不错,正是他。”      柳逸目不斜视,依旧与姬华池亮相凝望,手臂却渐渐在身侧垂了下来,缓如流波道:“臣听闻……王上同魏匡有许多的旧事。”   许多旧事,许多旧情。      “柳卿听得的旧事,真真假假,估计七七八八。”姬华池笑,她索性心一横的时候,连气都不用吸,直接就对柳逸道:“外头传的孤与魏匡的旧事,孤差不多都听得了。里头有真有假,例如孤曾与魏匡许过婚约,是真。假的里面,有些消息是孤放出的障目法,但是……孤听见外面有传,道孤与魏匡予了对方彼此的童.贞,这却是假,且不知是何处传来,并非是孤让人放出去的。孤与魏匡从无任何男女之接触。”      姬华池历经风霜,说起男女之事来已能十分平静,面不红心难跳,只是她心里有莫名的迷茫和惆怅:她跟柳逸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莫非是想让他信她?      信她什么?信她还是干净无暇的?解释她跟魏匡真的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那齐王呢,公子松呢,姬华玉呢,息虎呢……柳逸又不是没见到。      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忽而活转回去,显得可笑。   姬华池心底笑自己,启唇竟真发出了一声:“呵——”      “王上心里怎么看待魏匡?”柳逸突然问姬华池。   姬华池想了下,如实相告:“孤看魏匡……他会重出世上,孤十分意外。但是心里觉着也没什么,是多了一个劲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姬华池说得平静坦然,亦是她心中所想。   她和魏匡,其实很多年前就断干净了。      柳逸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简,递给姬华池。竹片削得极薄,一共十片,姬华池执在手中,如若无物。   柳逸告诉姬华池:“这是魏匡私下里派人送给微臣的。”      姬华池逐行阅过,是魏匡的笔迹,大致是劝降柳逸,以高官厚禄诱之,劝柳逸归顺秦赵,待楚亡后,许柳逸国尉。      姬华池笑道:“国尉啊。”      柳逸肃穆沉声:“再高的爵位,臣不会背叛楚国和王上,王上知道的。”   姬华池点头:“孤知。”她再继续往下看,魏匡刻给柳逸的书卷,除了高官劝降,还有些贬低姬华池的词句。      姬华池就掩卷没再看了。      柳逸盯着姬华池的眼睛,慢慢道:“魏匡上头写的王上,臣一字都不信。”   “呵呵。”姬华池美目向着柳逸妩媚一挑:“若孤真是如魏匡简上说所呢?”      柳逸本是淡意的俊眸逐渐深沉,铿锵道:“臣心中的王上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会更改。”      姬华池的心提起来,一颗心亦提起来,千头万绪欲讲很多,但是最后只淡淡回了一句:“孤知。”      柳逸沉默少间,道:“臣以为,为楚……王上可赴会。”      姬华池笑了:“孤知。”   好像除了这两个字,她也讲不出其它。      没话讲,姬华池就抬眼往外望,腊月寒冬,飘飘鹅毛雪下,整座郢都全为银装裹住。   连在殿中,都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      姬华池收回目光,对柳逸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雪地难行,柳卿若是没其它的事,就先回去吧。”      柳逸片刻无言,答道:“臣确无它事。”      姬华池释然站起身:“孤送柳卿到殿外。”   柳逸亦站起身,拱手道:“臣谢王上圣恩。”      ……      送完柳逸回来,姬华池身子一软,就倚在了榻上。她抬起手,柔软垂着,招了招。      旁边伺候的宫娥以为姬华池是有事要吩咐,躬身近前:“王上。”      姬华池闭着眼睛,威仪道:“给孤上二十坛佳酿,然后你们都退下去。”      “诺。”宫娥内侍应声去办,置二十坛御酒,轻放在姬华池面前,而后退去。      姬华池望着两扇华丽雕花凿龙的厚重殿门缓缓关上,仿佛亦似两道门,扣闭了她的心扉。      偌大的,奢靡的,普天之下人皆艳羡的深殿,只剩下她一个王,一个人。      姬华池稍歪身子,就勾过来一坛酒,她自己拔了酒塞,香气扑鼻而来,却不觉香,更不觉醉。姬华池倒了一觚酒,抿一口,方才感到稍微暖心。   她喝前三觚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想法,到第四觚时,突然就想到了息虎。姬华池突然在想:倘若她当时不用媚计勾.诱息虎,使他陷于情爱之中,而是以明君任贤之礼待之,恪守本分,那之后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独饮独酌,殿外的积雪一寸厚过一寸,殿内姬华池的心一分比一分更孤更寂更沉。      楚国的冬天向来不是很冷,就算是下了雪也不会太寒,怎地觉今日特别的冻人。姬华池放眼四周,宫人离去之前,明明依她吩咐将殿内的铜炉全部都点了起来,熊熊正旺,长明灯也尽皆亮着,怎地……怎地姬华池扯来两件狐裘裹在身上,却还是哆嗦。      唯有以酒驱赶身上的寒气和心头的孑孓,姬华池饮着饮着,就醉了。好像是饮到第十七坛,还是第十八坛,她数不清……反正姬华池没喝完,就醉得睡了过去。      **********************      柳逸一贯擅算擅猜,算政事军事,猜楚王的主意。这次姬华池命他离去,他不动神色告辞了,转头不再回望立于殿门前目送他的姬华池,心头却立刻变虚。      柳逸走了近千步,几乎快步出楚宫,心中的不安却一刻强烈过一刻。   他终是折返,又缓缓踱回来。      慢慢地踱,柳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回来,只知道他正朝着姬华池所在的大殿走。      柳逸走到殿门口,发现殿门关着,宫人都候在门外。   为首的内侍总管上前,以指放在唇边,对柳逸做了个嘘的手势:“汉阳君,王上独自在里面饮酒。”      柳逸凝眸,喉头迟缓地上下哽咽了一趟。   他轻吸了一口气:“我进去瞧瞧。”      不假宫人之手,柳逸亲自推开两扇殿门。发现姬华池离了裘毛软榻,正躺在冰凉凉的大殿中央。   身边尽是酒坛,一个玉觚,横倒在姬华池鬓边。她穿着单薄玄黑的王裳,蜷曲着身子缩成一团,手搂着膝盖,似乎很冷,但两件厚实狐裘却又被她遗弃在一旁。      柳逸走近了,蹲下来才,听见姬华池均匀有律的呼吸声。她睡得很深,并没有发觉柳逸已近身边,但姬华池的梦却并不香甜,因为她眼角犹挂泪痕。怯怯如梨花,又仿佛殿外的雪片。      姬华池在梦中正哭……      柳逸愣了:她怎么会哭了,做了什么噩梦么?   他心中猜测一番,顿感钝痛。      柳逸的目光如着了胶,来来回回粘在姬华池的面庞上,收不回来。他不知不觉就抬了右手,去给姬华池拭去眼角的泪。      柳逸指尖一动,姬华池就醒了。她瞧见柳逸就近在眼前,忽然慌乱,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后退了退:“柳卿怎么回来了?”   因为没有准备,她不敢去对柳逸的目光,而是望向殿外,两扇殿门间开了半人身的一道缝,忽急的风,带着雪,风风雪雪就这么吹进来。      柳逸忽然对姬华池说:“会盟之事十分艰难,你要是心里头不开心,就不要去了。”      姬华池闻声别过头来,正好北风也从殿外刮进来,竟顺着姬华池目光移动的路线,也刮到柳逸身上。她瞧见风中夹来的雪片落在他身上,风又刮回去,雪片三两片速疾离去,似催促,亦有三两片不肯走,还停在柳逸身上,似挽留。      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催促他离去,还是挽留。      姬华池再转头,望向另外一个地方,瞥见她很少离身的玉枕。      姬华池站起来,走到不远处取了她的玉枕,又回来。她将玉枕放在柳逸面前。      柳逸垂眸看枕:“王上何意?”      姬华池见还有三坛酒未开封,就开一坛,因着只有一个觚,她就倒了一觚,自己喝了一半,而后将觚递给柳逸:“先喝酒。”      柳逸盯碗半响,又注视姬华池少顷,双手将碗皆过来,徐徐将剩下半碗酒尽饮之。   未曾言,这是御觚,他本不该触碰。未曾道破,姬华池的娇唇刚刚曾触抿在觚沿上。      柳逸饮完了酒,将觚放在地砖上,听见姬华池问他:“酒好吗?”   柳逸旋即无波澜地答道:“王酒御液,极品上酿。”      姬华池垂睑,抽开玉枕暗匣:“枕好吗?”她将金刀从匣中取出来,又问:“刀好吗?”      柳逸未用多长时间思忖,便答:“白玉润泽以温,匠心巧造佳枕;金刃赛月寒气,藏匣待出雄刀。”   他抬首,对上姬华池目光:“好枕,好刀。”      “那我好吗?”姬华池随即问他。      柳逸整个人骤然僵住,面色与头脑齐齐不似方才清明,忽然不能作答。      姬华池良久得不到答案,心底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妄念了。她面色淡定,站起来,从容转身。   姬华池行了几步,忽然被一双刚硬如铁的胳膊桎梏住,柳逸用了十足的力道,从背后猝地抱住她。      他平平缓缓,告诉了她一个字:“好。”      姬华池的心忽然就跳慢了,几近于停。   魏匡笑自己:他怎么就会起了玩心,想两次递消息去给姬华池,泄露自己的身份呢?      魏匡又笑:泄露了也没关系……姬华池,她欠他的,是仇是怨,不久都要尽数还他。      魏匡就这么带着浓浓笑意,低头深深吻住尤娇额头,柔声道:“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他会说的假情话不要太多,张口即来:“但无论是况卫,还是魏匡……都是我娇娇的郎。”      尤娇闻言情动,身子与心皆软弱无骨,她偎依在魏匡身侧,又见他另一侧肩口骇人的伤。尤娇抬手,欲抚触魏匡的伤口,却又不敢触,怕他疼。她长长缱绻的目光在魏匡伤口上来回绕,终化成痛心一句:“你打仗怎么不着盔甲?”      魏匡不疾不慢回答她:“挨着致命之刀,着不着甲都是死。不挨刀,都是活。无须多此一举。” 他仿佛在讲无关紧要的小事。      尤娇听着却是无比心痛,她经历过赵王秦王,均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却独觉魏匡是人中之龙,侵占她的心房。   尤娇就依在魏匡身侧,含泣哽咽:“莫说死。匡郎,你若是真死在沙场上,本宫日后一个人怎么独活。本宫不要独活,本宫要你一直对本宫好。”      “我怎么舍得娇娇你一个人。”魏匡旋即就将尤娇搂紧:“放心——”   魏匡话音急止,他本想应着尤娇的话,回应一句“放心,我日后会一直对你好,永远”,说一句情话,管它真假,又不伤身。可是不知道怎地忽然想起,多少年前他好像对哪位女子说过这样的话,话语和画面皆已变得淡淡如烟,女子的面貌与古松下的少年均已记不起来,却独记得那一株盘根错节的松,针叶浓绿有如碧玺。      魏匡忽然发现自己到了喉咙中的许诺,无法对尤娇讲出。      “匡郎,你在想什么?”尤娇发现魏匡失神。      魏匡脸上的笑意立刻变深,附在尤娇耳畔道:“想干.你。”   “匡郎……”尤娇面露恼色,身子却禁不住在魏匡身上磨蹭起来,尤其是摩挲他的胯.下,隔着衣料弄胀那坚硬,向他示好……      魏匡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不急不慢掀开下.身的袍子,眺眼一瞟尤娇,眯眼问她:“急了么?”魏匡眼往下瞟,引导尤娇的目光往下去望他的坚硬。      犹如仙人法术,尤娇竟着了魏匡指引,扒开自己娇.嫩着露的花瓣,对准魏匡坐的下去。      两个人均由缓至疾动了起来,声音逐重,此起彼伏。      尤娇背对着魏匡,猛烈时,身前一对白团剧烈上下抖动,犹如白兔,两只手亦无处放,只得反着胳膊去勾魏匡的脖子。情动处,尤娇喘气大喊道:“匡郎,我要你心中只能有我!”      魏匡一皱眉,将尤娇轻轻一推,令她倒在地上。他一挥手,用掌风熄灭了帐内的灯火。在黑暗中,魏匡以右臂撑地,先小心护好自己左肩的伤口,方才缜密运用起技巧,时而粗.暴时而细腻,进进出出,搅动得尤娇春水涟涟。   尤娇自己屡次到了极乐,终是毫无一丝气力,身子软软如一团肉瘫在地上,任由魏匡摆弄,口中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匡用最温柔最深情的声音同尤娇说情话:“贱货,非要干到话不能言,身不能动。”      尤娇心道:那又如何?她就是喜欢魏匡这么待她,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   可惜尤娇连张嘴的力都没有,在魏匡再一次咬牙顶到底的时候,尤娇上身猝然往前一抽搐,在快乐中昏了过去。      须臾,魏匡也在尤娇体内倾泻出他的晶莹。      但是魏匡却没有昏,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感。魏匡抬头,因着帐内熄了灯火,朦胧喑黑中,帐外那一轮孤月格外皎洁,发出如同魏匡眸光一般的清冷月辉。      秋要走了,要入冬了。      魏匡表情凝重,抬了抬手,对准了位置,投进帐内的那一束月辉正好入他掌心,仿若被他接住。      ……      是年冬天,天下又出大事。秦赵尤太后的夫主况卫,做了秦赵的摄政王。   人人皆传,道这况摄政王不久就要废秦赵王,自立之。      竟然一语成谶。      腊月,况卫在雷厉风行肃清朝中政敌后,上位为王,改封先前的秦赵王为太子。   小太子年幼,对做王还是做儿子皆不在乎,由母亲尤娇主持着,认况卫为“亲父”。      ……      楚宫中,姬华池阅完侍卫们处理过的,未着毒的秦赵书简,掩卷思忖。她不知道魏匡究竟是用了怎样通天的手段,竟能在一季时间内便完全控制整个国家。   姬华池虽不知,却并不吃惊,因为他是魏匡。      在政谋手段上,魏匡还算是姬华池的老师。      姬华池想了会这些杂事,继而将心思放在这卷刚刚被她合上的书简上。这是一卷议和书,秦赵王在上头难得的多字,竟写了十来行,道两国打了半年了,都耗累了,不如签订合约,停战三年?      秦赵王约楚王,正月在两国边境上的庸关会盟议和。      “汉阳君到——”殿外内侍报。      姬华池偏头侧目,望着柳逸冉步走近,忽生念头:不知她还能这么注视他到几时。      “赐座。”姬华池命令道。      内侍端了矮案过来,又置软锦蒲团,柳逸屈膝跪坐,与姬华池面面相对。      姬华池身子前倾,将自己案上的书简,放到柳逸面前的那张案上。   柳逸未将书简摊开来看,而是直视着姬华池道:“王上,臣已尽知。”      姬华池缓慢拍了一个巴掌,殿内内侍宫娥会意,尽数退下。      姬华池这才将手肘撑在案上,袖子悠悠滑落下来。她望着自己的手腕叹了口气:“柳卿,依你之见,孤该不该去和?”   “臣有一事想问王上,不知当问不当问。”柳逸不答,反倒另起话题问她。      姬华池手托着脑袋,稍稍侧了目,望着柳逸笑道:“柳卿有何事,尽管问来!”      柳逸先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不与姬华池对视,他低头又抬头,重望向姬华池:“王上以前同臣说的那位旧人……害王上中毒的,臣秦岭射中的,是不是就是那位旧人?”   姬华池果断答道:“不错!”      柳逸嚅嚅唇,面含浅笑问:“王上的旧人,可是当今的秦赵王魏匡?”   他说的“魏匡”,不是“况卫”。      姬华池想了想,决定不瞒柳逸:“不错,正是他。”      柳逸目不斜视,依旧与姬华池亮相凝望,手臂却渐渐在身侧垂了下来,缓如流波道:“臣听闻……王上同魏匡有许多的旧事。”   许多旧事,许多旧情。      “柳卿听得的旧事,真真假假,估计七七八八。”姬华池笑,她索性心一横的时候,连气都不用吸,直接就对柳逸道:“外头传的孤与魏匡的旧事,孤差不多都听得了。里头有真有假,例如孤曾与魏匡许过婚约,是真。假的里面,有些消息是孤放出的障目法,但是……孤听见外面有传,道孤与魏匡予了对方彼此的童.贞,这却是假,且不知是何处传来,并非是孤让人放出去的。孤与魏匡从无任何男女之接触。”      姬华池历经风霜,说起男女之事来已能十分平静,面不红心难跳,只是她心里有莫名的迷茫和惆怅:她跟柳逸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莫非是想让他信她?      信她什么?信她还是干净无暇的?解释她跟魏匡真的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那齐王呢,公子松呢,姬华玉呢,息虎呢……柳逸又不是没见到。      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忽而活转回去,显得可笑。   姬华池心底笑自己,启唇竟真发出了一声:“呵——”      “王上心里怎么看待魏匡?”柳逸突然问姬华池。   姬华池想了下,如实相告:“孤看魏匡……他会重出世上,孤十分意外。但是心里觉着也没什么,是多了一个劲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姬华池说得平静坦然,亦是她心中所想。   她和魏匡,其实很多年前就断干净了。      柳逸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简,递给姬华池。竹片削得极薄,一共十片,姬华池执在手中,如若无物。   柳逸告诉姬华池:“这是魏匡私下里派人送给微臣的。”      姬华池逐行阅过,是魏匡的笔迹,大致是劝降柳逸,以高官厚禄诱之,劝柳逸归顺秦赵,待楚亡后,许柳逸国尉。      姬华池笑道:“国尉啊。”      柳逸肃穆沉声:“再高的爵位,臣不会背叛楚国和王上,王上知道的。”   姬华池点头:“孤知。”她再继续往下看,魏匡刻给柳逸的书卷,除了高官劝降,还有些贬低姬华池的词句。      姬华池就掩卷没再看了。      柳逸盯着姬华池的眼睛,慢慢道:“魏匡上头写的王上,臣一字都不信。”   “呵呵。”姬华池美目向着柳逸妩媚一挑:“若孤真是如魏匡简上说所呢?”      柳逸本是淡意的俊眸逐渐深沉,铿锵道:“臣心中的王上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会更改。”      姬华池的心提起来,一颗心亦提起来,千头万绪欲讲很多,但是最后只淡淡回了一句:“孤知。”      柳逸沉默少间,道:“臣以为,为楚……王上可赴会。”      姬华池笑了:“孤知。”   好像除了这两个字,她也讲不出其它。      没话讲,姬华池就抬眼往外望,腊月寒冬,飘飘鹅毛雪下,整座郢都全为银装裹住。   连在殿中,都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      姬华池收回目光,对柳逸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雪地难行,柳卿若是没其它的事,就先回去吧。”      柳逸片刻无言,答道:“臣确无它事。”      姬华池释然站起身:“孤送柳卿到殿外。”   柳逸亦站起身,拱手道:“臣谢王上圣恩。”      ……      送完柳逸回来,姬华池身子一软,就倚在了榻上。她抬起手,柔软垂着,招了招。      旁边伺候的宫娥以为姬华池是有事要吩咐,躬身近前:“王上。”      姬华池闭着眼睛,威仪道:“给孤上二十坛佳酿,然后你们都退下去。”      “诺。”宫娥内侍应声去办,置二十坛御酒,轻放在姬华池面前,而后退去。      姬华池望着两扇华丽雕花凿龙的厚重殿门缓缓关上,仿佛亦似两道门,扣闭了她的心扉。      偌大的,奢靡的,普天之下人皆艳羡的深殿,只剩下她一个王,一个人。      姬华池稍歪身子,就勾过来一坛酒,她自己拔了酒塞,香气扑鼻而来,却不觉香,更不觉醉。姬华池倒了一觚酒,抿一口,方才感到稍微暖心。   她喝前三觚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想法,到第四觚时,突然就想到了息虎。姬华池突然在想:倘若她当时不用媚计勾.诱息虎,使他陷于情爱之中,而是以明君任贤之礼待之,恪守本分,那之后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独饮独酌,殿外的积雪一寸厚过一寸,殿内姬华池的心一分比一分更孤更寂更沉。      楚国的冬天向来不是很冷,就算是下了雪也不会太寒,怎地觉今日特别的冻人。姬华池放眼四周,宫人离去之前,明明依她吩咐将殿内的铜炉全部都点了起来,熊熊正旺,长明灯也尽皆亮着,怎地……怎地姬华池扯来两件狐裘裹在身上,却还是哆嗦。      唯有以酒驱赶身上的寒气和心头的孑孓,姬华池饮着饮着,就醉了。好像是饮到第十七坛,还是第十八坛,她数不清……反正姬华池没喝完,就醉得睡了过去。      **********************      柳逸一贯擅算擅猜,算政事军事,猜楚王的主意。这次姬华池命他离去,他不动神色告辞了,转头不再回望立于殿门前目送他的姬华池,心头却立刻变虚。      柳逸走了近千步,几乎快步出楚宫,心中的不安却一刻强烈过一刻。   他终是折返,又缓缓踱回来。      慢慢地踱,柳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回来,只知道他正朝着姬华池所在的大殿走。      柳逸走到殿门口,发现殿门关着,宫人都候在门外。   为首的内侍总管上前,以指放在唇边,对柳逸做了个嘘的手势:“汉阳君,王上独自在里面饮酒。”      柳逸凝眸,喉头迟缓地上下哽咽了一趟。   他轻吸了一口气:“我进去瞧瞧。”      不假宫人之手,柳逸亲自推开两扇殿门。发现姬华池离了裘毛软榻,正躺在冰凉凉的大殿中央。   身边尽是酒坛,一个玉觚,横倒在姬华池鬓边。她穿着单薄玄黑的王裳,蜷曲着身子缩成一团,手搂着膝盖,似乎很冷,但两件厚实狐裘却又被她遗弃在一旁。      柳逸走近了,蹲下来才,听见姬华池均匀有律的呼吸声。她睡得很深,并没有发觉柳逸已近身边,但姬华池的梦却并不香甜,因为她眼角犹挂泪痕。怯怯如梨花,又仿佛殿外的雪片。      姬华池在梦中正哭……      柳逸愣了:她怎么会哭了,做了什么噩梦么?   他心中猜测一番,顿感钝痛。      柳逸的目光如着了胶,来来回回粘在姬华池的面庞上,收不回来。他不知不觉就抬了右手,去给姬华池拭去眼角的泪。      柳逸指尖一动,姬华池就醒了。她瞧见柳逸就近在眼前,忽然慌乱,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后退了退:“柳卿怎么回来了?”   因为没有准备,她不敢去对柳逸的目光,而是望向殿外,两扇殿门间开了半人身的一道缝,忽急的风,带着雪,风风雪雪就这么吹进来。      柳逸忽然对姬华池说:“会盟之事十分艰难,你要是心里头不开心,就不要去了。”      姬华池闻声别过头来,正好北风也从殿外刮进来,竟顺着姬华池目光移动的路线,也刮到柳逸身上。她瞧见风中夹来的雪片落在他身上,风又刮回去,雪片三两片速疾离去,似催促,亦有三两片不肯走,还停在柳逸身上,似挽留。      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催促他离去,还是挽留。      姬华池再转头,望向另外一个地方,瞥见她很少离身的玉枕。      姬华池站起来,走到不远处取了她的玉枕,又回来。她将玉枕放在柳逸面前。      柳逸垂眸看枕:“王上何意?”      姬华池见还有三坛酒未开封,就开一坛,因着只有一个觚,她就倒了一觚,自己喝了一半,而后将觚递给柳逸:“先喝酒。”      柳逸盯碗半响,又注视姬华池少顷,双手将碗皆过来,徐徐将剩下半碗酒尽饮之。   未曾言,这是御觚,他本不该触碰。未曾道破,姬华池的娇唇刚刚曾触抿在觚沿上。      柳逸饮完了酒,将觚放在地砖上,听见姬华池问他:“酒好吗?”   柳逸旋即无波澜地答道:“王酒御液,极品上酿。”      姬华池垂睑,抽开玉枕暗匣:“枕好吗?”她将金刀从匣中取出来,又问:“刀好吗?”      柳逸未用多长时间思忖,便答:“白玉润泽以温,匠心巧造佳枕;金刃赛月寒气,藏匣待出雄刀。”   他抬首,对上姬华池目光:“好枕,好刀。”      “那我好吗?”姬华池随即问他。      柳逸整个人骤然僵住,面色与头脑齐齐不似方才清明,忽然不能作答。      姬华池良久得不到答案,心底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妄念了。她面色淡定,站起来,从容转身。   姬华池行了几步,忽然被一双刚硬如铁的胳膊桎梏住,柳逸用了十足的力道,从背后猝地抱住她。      他平平缓缓,告诉了她一个字:“好。”      姬华池的心忽然就跳慢了,几近于停。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一下,你们想吃,还是不吃? ☆、第二十四章   姬华池因为贴着柳逸胸膛,亦听见他的心跳漏着好几拍,很慢很慢。      柳逸用双臂栓着她,俊眉朗目皆无表情,姬华池从来听过他这般刻意压低嗓音:“我说了你好,你也须说我好。”   他几时用过这般任性又霸道的语气?      姬华池欲转头回望柳逸,柳逸却立马将圈着姬华池的胳膊再缩紧一分,不让她扭头。   两个人紧紧贴着,都透不过气,柳逸继续用磁性慑人的声音诱导她:“说我好。”      姬华池茫然然一颗心,并未十层十揣透柳逸为何偏要让她说好,她就轻轻答了一声:“好。”   姬华池耳畔顿感温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上了她的耳根……是柳逸的唇!      姬华池的脸皮飞快烫起来,不否认这是她期盼的事情,但她第一个念头,竟然顾忌柳逸的身体是否受得住。姬华池挣扎着欲转身:“柳卿你的身子——”      “唔。”柳逸这次没有桎梏姬华池,而是捧着她的脸,用唇封住了她的下半截话。   他的吻是生涩的,任是息虎,霸道中也夹杂了技巧,柳逸却似乎什么都不懂,就在姬华池的两瓣唇上细细密密来回着吻,他的气息比任何时候都蓬勃雄迈,尽扑洒在她脸上。      柳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个放任的人,刚才望着姬华池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理应放她走,但是他思考片刻,选择了抱住她,应一个好字。      既然选择了,便是无悔。      柳逸感觉自己的身子里正源源不断生出无穷充沛的力量,他吻姬华池的唇,强横中又带着温柔,在细雨般的唇吻间隙,他喊她的名字:“姬华池——”到后来,唤她:“阿池,阿池。”      姬华池热切的回应柳逸,既是教导又是诱.惑,她的舌尖伸进他的嘴里,又将他的舌尖勾过来。往日行男女之事,她也适时热情,但眼眸始终清醒冷光,此刻姬华池却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感受着柳逸,今天威武霸道的他,往日温润和煦的他,两种性子渐渐重叠到一起。      外头雪落霜降,打在常青的松柏上,松针柏叶唰唰而下,霜雪木叶的降落都缤纷急促,仿佛在催促着殿中的两个人,快些,再快些!急促些,再急促些!   殿中有榻,柳逸和姬华池却皆不卧,他推着她的身子推倒殿中一侧的壁前,两个人的步调出奇的一致。      柳逸将姬华池抵在墙上,亦姬华池的双掌也主动与壁相贴。漆金的墙壁挑.逗着两人的视线,壁上的镶玉触感冷凉,姬华池滚烫的身体挨上去,犹如火与冰相接,愈发刺激得心血沸腾若蒸。      柳逸急促促,姬华池亦气喘吁吁,他去扒她玄黑王袍的系带,她帮他解。王袍解开了,柳逸伸手微掀袍角,姬华池雪白的长腿隐隐约约露出来,她索性自己把袍子一扯,对襟大敞,露出双肩和半个胸脯,最显眼是她身前铺系的一张素白缎面肚兜,上头绣了朵朵玫红的桃花。柳逸见着,头从姬华池背后埋下去,去吻她的香肩,锁骨,来来回回徘徊。他呼吸不紊,手从姬华池肚兜底下探进去,在里面拱拱揉揉,从肚兜外面看,兜上的桃花起起伏伏,犹如花红纷坠,又似摇曳绽放,愈发的迷人眼,乱人的气息。姬华池被他捏着两乳,时而两团挤作一处,时而又各自转动,极致动情处,柳逸的拇指本能在她樱核上拨动,男性宽厚的手掌在丘团上捏捏放放。姬华池受不住,浑身酥.痒,感觉到自己下面涓涓地流水,她禁不住仰了脖子,发出一声满足又欲索求更多的喟叹:“啊——”      柳逸被她这一声吟呻激得再也不可以等待,三下两下解开了自己的锦袍,也丢在地上。他一只手稍稍扶正自己的昂藏,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阿池我进来了。”   姬华池紧紧闭起双眼:“好。”   她的声音急促焦躁,亦是再也等不及。      柳逸身形修长,姬华池身子相较娇小,他搂着她的腰,将她稍微向上提了些,自己则略微蹲了些,从后头陡然推入。如芙蓉芍药两边开,姬华池顿感空虚被人填满,想到进入她里面的人是柳逸,姬华池情不自禁夹紧,双腿密不可分般并合,里头用技收拢,带给他和她双双的极致快乐。      柳逸的身子和姬华池的圆臀摩挲,姬华池的身子和墙壁摩挲,两厢接触,发出此起彼伏的窸窣声,合着她和他的喘气声,浅吟声,愈发刺激两个人的动作,动得愈发的快。她蹲他提,他退她升,两个人是第一次交合,灵与肉却无比默契……也不知道是谁磨到了哪里,发出嗟呀呀的声音,惹得柳逸禁不住带着姬华池的身子向前,两个人的身子越发的贴紧,姬华池的身子也愈发贴紧壁上。宫殿那么大,他和她却只在这狭小的一隅里亲密,仿佛周遭是如此的窄,窄到纳了两个人就站也站不住,只能融合为一体。      不一会儿,姬华池和柳逸身上就全是汗,因为肌.肤贴着肌.肤,汗珠或渗或滑过来,点点交流,她的香味和他的清味混为一味,再也分不清。      柳逸看见姬华池的云髻在他眼前晃,正中央簪的一支镶宝牡丹簪,上头的红艳牡丹随着她鸦黑的发髻一抖一抖,亦像她身前抖动的一对白团,柳逸禁不住就扣上姬华池的腰,楚女多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姬华池的腰却丰盈有肉,别致的刺激情.欲。他扣牢她的腰,开始大起大落,下下冲撞到底,要她到最深处。      柳逸光顾着凝视姬华池的发髻,不经意间,他的缕缕青丝已贴着她的面颊擦过去,落在姬华池的肩头,又曲曲绕绕,发梢至她的锁骨,一寸寸好似扫在她的心。姬华池忽生一念,下巴向下一点点,轻启双唇含住了柳逸的发丝。她将他的一缕黑发衔在嘴里,回头冲他妩媚笑道:“柳汉阳,匪报也——”      点点情思,字字深意,均在她脉脉含水有如银河的眼眸中。      她与他欢好,匪报也。姬华池道柳汉阳好,也绝对不是客套的回应。      匪报也,永以为好。      柳逸见此景,闻此声,心中先是一暖,继而无限酸涩涌上喉头,又蔓延至全身。过去晚一步遇,将来不可得,唯有此时此刻,抓不住的交.好,世间至恸大概也不过如此。柳逸眼角点点泪光,微微张唇,将脸颊贴在姬华池脸颊上,反复摩挲。      磨不完他心中的老茧,层层绕绕的生起来,包裹住整颗心。      姬华池反手抓住柳逸双臂,嫣红十指掐进他的肉中去,她忽然狂热地动起来,柳逸身子一怔。   “阿池——”柳逸饱含深情唤了姬华池一声,搂着她,配合着她的动作冲撞,他动得不比她慢。      不知多久,两个人几近同时泄出来,姬华池身子贴在壁上,柳逸担心她软弱无力滑下去,就用胳膊把她勾住。他吻她的耳根,还有脸颊、鼻尖,问她:“累么?”   姬华池摇摇头。      柳逸弯下腰,青丝如瀑垂下来,他一手勾住姬华池的双膝,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柳逸咳了一声:“咳——”   “柳郎!”姬华池关切道。      出口即知失言,她凭什么叫他柳郎。      姬华池抿抿唇,改口道:“柳汉阳,你没事吧?”      柳逸摇摇头,望着姬华池,望也望不够:“无妨。”柳逸将姬华池轻轻抱到榻上,他盘膝坐好,让她坐到他膝盖。柳逸伸手捏一捏姬华池的脸蛋,笑问她:“冷吗?”   姬华池回答他:“不冷。”   怎么会冷,有柳汉阳在,就是殿内炉火全灭,也仍旧通体温暖。      姬华池身子慢慢往后倒去,倒在绒软如绵的狐毛榻上,她抬起自己的两只腿,玉腿如葱,去勾柳逸的后背。姬华池天生一对小足,十只趾架都涂得红艳,左脚脚踝上带了一条银链,她用脚跟去磨柳逸的脊背,链子就发出浅浅清响。金属的坚硬和姬华池的柔软一起刺激在柳逸的肌理上,柳逸缓缓倾下.身。他挣扎一双手肘,几缕发丝直垂下来,就搔到了姬华池的鼻下。柳逸的气味,似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姬华池不由揉揉鼻子,像只小猫:“柳汉阳,痒……”      柳逸望着她宠溺地笑,笑出声来。   他低下头,在她红唇上印上一吻,四瓣唇牢牢相贴,犹如盖了一章印泥,从此将对方盖进心里,再也抹不去。      柳逸胯.下稍拱,再一次进入了姬华池。他的动作算不上勇猛,那里亦不是最大的,却令姬华池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觉,那是身心与魂魄完全放软松懈,将所有一切都交给他。      做着做着,姬华池禁不住睁大双眼,将柳逸的面容缓慢来回的打量。她抬手,指尖划过柳逸的长眉,又触在他的眼角,痴痴迟滞地说:“柳汉阳,你生得这样好看。”   若是往常,柳逸最不在意旁人说他生得美,男儿气概,与俊美一点也无关。但这会姬华池道出这句话,柳逸心底却涌起甜蜜一念:他的眉目,尽是为她而生。      柳逸回应给她更加缠.绵的吻,更加温柔的动作。      两个人不知做了多久,又泻了一回。柳逸和姬华池都躺在榻上,皆不起来,只侧着身子面对面说话。柳逸给姬华池讲他小时候,柳逸的父亲是一位道家,主张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故而自柳逸少时,柳父便带柳逸徜徉逍遥,走遍楚国的山山水水。姬华池虽自小生在宫里,但她身为楚国公主,自有人将楚国疆土与风俗教导于她。故而柳逸讲巫山行云,讲峡江九曲,讲云梦沃泽……每一处景致,姬华池听着仿若重游一般。她都能插得上话,与柳逸探讨分享一二,亦能给柳逸讲他没去过的地方,例如楚宫中只有王才可以登的巍峨章华台。      两个人自小在相同的民风民俗熏陶下长大,连交谈时的口音都是一致的。      柳逸伸臂搂着姬华池,悠悠笑道:“我父亲最后行到附禺山,寻着颛顼帝陵,偶幸得见天景。”   姬华池将身子往柳逸怀中更拢些,脑袋完全偎依在他胸口,笑问:“什么天景?”      “九凤飞腾,御云霓自天而下。”      姬华池猛地坐直身子:“真的?”      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大荒之中,汉水出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于此,有九首凤鸟栖于坟前。   楚人自诩为颛顼的后裔,格外推崇九凤,连那章华高台的最顶处,也是一对骄傲扬首的九头鸟。      但是九凤真的存在于世上,被人见着,姬华池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不大相信柳逸所言,就笑着再追问他:“那你随你父亲,也见着了吗?”      “得见。”柳逸点头,眸中溢彩:“我那时一并随父亲涉渡汉水,自是同见。”他又告诉姬华池道:“我父亲自从谒见过九凤,渐渐由道家转为阴阳家,开始主张起阴阳五行起来,比方我家姓这个柳字,便含一三日木。”      姬华池听了就笑:“那我还带着一个‘池’字呢,一日水,水生木……”她伸了左手食指,在柳逸的胸膛上画圈圈,柳逸形廋,道道腹肌较浅,下头就是嶙峋肋骨。姬华池慢悠悠顺着他肋骨的纹路画圈圈:“……水温泽而滋草木生长,柳汉阳,你我相生。”      柳逸被姬华池的指尖挠得痒痒,终忍不住惩罚性的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分明是宠溺地责她:“淘气!”   姬华池稍稍倾了身子,躲开他,眺递道:“你父亲是道家阴阳家,那你是什么家?”      柳逸略微垂头,俊美朗目棱角五官自这一角度望去,皆罩了一层薄乳般的光辉,愈发显得谦谦君子,如琢如砌。   “我算是个杂家。”柳逸笑道,言语生温:“兼儒墨,合名法,博采众家之长。”      姬华池忽然想到柳逸擅文,武艺也卓绝,还懂医术,便笑他:“你要懂那么多做什么?”   “九凤神鸟,见则天下大统安宁。”柳逸肃然了神色:“我自幼年见着九凤起,便认定这天下归一之帝,必出我楚,亦坚决了勤学辅助楚帝的志向。”柳逸言及此,侧首瞧向姬华池,姬华池亦收敛了笑容,双目炯炯对望柳逸。      柳逸缓缓翻转半圈身子,再次将自己的身子覆在姬华池的身上。姬华池凝视柳逸,缓慢地伸臂勾住他的脖颈,亦抬双腿将他环圈起来。   柳逸手托着姬华池的圆臀,稍微抬高些,慢慢将自己的昂藏再次推入。    作者有话要说:  没留言,不幸福=皿= ☆、第二十五章   姬华池和柳逸就这么做做泻一番,相依相偎说说话,聊到动情处,再彼此拥有一回。如此往复,直至四更钟敲响,白璧慢吞吞钻进殿来。      白璧如今已是一只老猫,行动缓慢,再加上它是姬华池的爱宠,楚宫中哪个不捧着它。白璧养得极肥,四肢小粗腿与其说是行,倒不如说是挪着朝姬华池和柳逸这边爬过来:“喵——”   柳逸伸手抱住白璧,将猫咪托进怀里,嘴上却向姬华池笑:“白璧它瞧见我们都光着身子呢。”   姬华池脸一红,举拳打他:“柳汉阳,你乱说什么!”      “喵!喵!”白璧不知情地乱叫。   姬华池偎在柳逸身边,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抚白璧光滑柔软的猫背,笑道:“这猫儿从来亲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大殿上,白璧唰地就蹿到你怀里……”她说到了,心忽沧桑,扭转头静静凝视柳逸侧颜,刹那时间凝固不前行。      柳逸察觉到姬华池的目光,亦偏头同她对望了一眼,方才笑道:“白璧老了。”   “毕竟七八年了嘛!”姬华池感概,说实话日子过快了就容易模糊,她一时也算不清跟柳逸认识了七八年,还是九十年。姬华池神采飞扬,微微昂首:“但是我仍旧年轻!”   猫儿老了人不老,她正一步步在自己规划的征途上前行。      柳逸闻着再次转头,怀抱着白璧,和煦温柔的目光胶着在姬华池的面庞上。他用缓缓如温水春.波的语气问她:“白璧老时,会胖,行动会慢,喵喵的叫声也变低沉。阿池……我们老去的时候,会是怎样?”      姬华池心念默转:她老去的时候啊……纵算她计划的征途中突然插.进来一个柳逸,也不会影响严重到能迫使她改了目的地。   姬华池双眉弯垂,稍稍侧首,徐徐勾唇,一笑倾绝:“孤老时,自是已君临天下。”      柳逸轻轻笑出了声,过会,他低眉接口:“臣也是这么觉得。”      两个人话还很多,对方的怀抱都太温暖,谁也不愿意就这么分离,不清楚还能相互依偎多长时间,那就多相拥一刻钟是一刻钟。分分秒秒,既是甜蜜也是痛楚,百感交汇,一时放任干脆什么感情都不要去想。   姬华池就给柳逸看她的玉枕,又看匣中金刀,她心底有些隐秘的话,从来没跟别人分享过。这会握着金刀,竟统统都同柳逸讲了。      柳逸的回答并未出乎姬华池的预料,她听着心情沉重,却又有另一番轻松。      姬华池挣扎着起身,臂往前探,去取了火钳来扒拉炉火,口中茫然道:“还是四更天,天还早。”   敲了五更钟,她才上朝。      柳逸在姬华池背后抱住她,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温柔中带着强硬的味道,扣住姬华池的手,将她手上的火钳拿开,妥当放置在一旁。柳逸而后将姬华池的身子旋转过来,令她正面对着他,望着他,而后他对着姬华池的唇吻上去。   两人一夜.欢.爱了许多次,彼此已经熟悉了对方的身体,均很快动情,柳逸没入姬华池身体里的时候,她里面已经完全做好了包容他的准备。两人皆努力动作,用了最讨好最想满足对方的技巧,掏心掏肺,想带给对方最大程度的欢愉。      因为动作剧烈,柳逸和姬华池都开始喘粗气,又因为情至深处,两个人均无法抑制的开始长呻短吟,声声呼喊,一阵响声高过一阵。但两个人却心照不宣地不讲完整的句子,“留恋”这种情绪双方都没有资格说,那就不提。      “喵、喵、喵、喵、喵!”白璧很聪明,拼命地大叫。猫咪叫声盖过两位主人的吟呻声,似乎在帮助掩饰两人的欢好,又似乎猫儿比两人还明白,还清醒,也更冷酷无情……用猫叫声盖过一切,直白告诉姬华池和柳逸,两人此刻再缱绻,今夜过了,也终将春.情了无痕。      一切都是会被完全盖住,抹去的。      “喵!”白璧叫得很欢快,绕着赤.裸绞.缠的柳逸和姬华池绕圈,一圈又一圈。      日升日落有可能提前或者推迟,五更钟却是严格按着时辰敲响。姬华池闻钟声就坐了起来,柳逸的手臂亦不由得松开了她。      两个人的身体突然都感受到了冷。   又或者是寒气早就侵袭入骨,只是姬华池和柳逸刚才太热烈,没有察觉。      姬华池盯着柳逸,告诉他:“孤要上朝了。”   她说完不做停留,自去拾了王袍穿起来,又自理云鬓,自着妆容。      姬华池盘膝坐在一隅的案几前,对着数盒妆奁,一对木雕九凤托着的铜镜,忽觉刚过的一夜,不是梦,又是梦。   姬华池食指往那黛墨妆盒中一伸,柳逸却伸手握住了她的纤指。   柳逸握着姬华池的食指,将她的手从墨盒上方移开。      柳逸再扳转姬华池的身子,令她不对铜镜面对他。      柳逸已自穿好锦衣,一手捋着自己的袖子,令一只手伸指探入墨盒,指尖沾点点黛色,细细温柔地抹在姬华池眉上。      他为她化一双好看的,修长的娥眉。      化完了眉,柳逸将指尖在自己袖子上毫无顾忌地随意擦擦,将干净的手指再探入另一只嫣红妆盒。许是柳逸的手有些抖,听得他骨节脆响一声。      但是当柳逸捋袖抬起手,将嫣红仔细认真地抹在姬华池两瓣唇上时,他由臂至手却无丝毫的震颤,整个动作稳稳当当。      柳逸为姬华池将唇抹至她最爱的鲜红,不增不减一分,刚刚好。他的指尖却不移开,久久停留在她唇上,动作那么轻,仿佛在自欺欺人,以为停留了就能永驻。      姬华池刹时翘起两侧唇角,红乍笑,绿长颦。   她威仪万千,却又妩媚万千,问柳逸:“柳汉阳,孤美吗?”      姬华池一身绝色万物皆掩不去,犹如一块瑰宝,在这一瞬被人敲碎,夺目光华四射,将柳逸周遭包围。   柳逸心神俱痴,又良久凝固,不能动弹。      他心底纵有千般叹,唇上不能出声叹息一句。最后,柳逸高高举起手,去触他亲自为姬华池化好的一双眉。   她说他生得好看,却不知她也是天下最好看,怕只怕,哪一日,他忆不起,双蛾眉。      柳逸的指尖顺着姬华池眉心捋至眉梢,又从她左眉换至右眉,他的这一切动作都自然而然,两个人彼此拥有过后,已潜移默化变得亲密无间。   发生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悄然天然。      柳逸回答姬华池:“吾主,美极了。”他笑,发自肺腑道:“吾主乃逸心中最美佳人。”   亦是唯一。   柳逸神色坦然,俊朗面庞好像皎皎明月。      姬华池却缓缓地,不可流露情绪地浓黑了眸色。   估算着该召宫娥和内侍们进来伺候了,姬华池就简短将一些事情交待予柳逸。      柳逸颔首:“臣知。”      姬华池深望柳逸一眼:“汉阳君,请务必珍重你的性命。”她复做乍然一笑,容华绝色,又站起身来,抬起手中至腹上,素黑王袍广袖垂,风采无双。   姬华池果决转身,行动生风带起袍袂:“孤去也!”      一如既往的骄傲和意气风发。      ……      姬华池着冕上朝,是日向众臣宣布了与秦赵和盟事项。   两国君主会盟的日期很快定下来,就是在一个半月之后。      郢都去庸关至少需要二十来天的路程,姬华池的队伍不得不早早出发。又因为庸关附近有秦国淆江,行船通途,故而姬华池选择走水路,过汉江湘水,顺着长江一路往西走。柳逸则往东归封城,她与柳逸各西东。又因为他领了她暗中的旨意,要去办一件只能悄悄执行的事,不得不未给姬华池送行。      天公亦无情,姬华池的船队越往西走,与此刻的柳逸距离越远,两岸景色越秀美。船队穿过峡江,最后两山如扇如门大开,站在船头的姬华池视线陡然开阔,正是清晨,雾未去,漫目无边无际的水,烟波一片,端得是难得美景。   可惜柳逸不在。      姬华池微微垂目朝她身边,身后瞥去,一排排的臣子,侍卫……他们都站得端正又恭敬。      姬华池不是悲恸的人,她很快释然:但有与柳逸共饮长江水,万里迢迢,也已足够。   姬华池心情不错,冬渐走,春快来,她今日又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裙,加之荷粉色披帛,长长垂尾,又由江风吹起,飘扬得比她的发髻更高。      姬华池来了兴致,就在这船头趁风起舞。她圈圈旋转,披帛将她的身子层层环绕,似情丝又似游丝,缠住了裹住了她,缓缓地,安慰地,她不抵触,也心知以后难得解开。      姬华池所乘船只周围雾气浓重,她和船上的侍卫臣子们均看不清楚远方。但是远方无雾处,另一只船却半停半飘在江上,船头男子遥遥凝望姬华池的船。      雾气障了姬华池的视线,令她未曾发现敌船,亦帮姬华池做了掩护,令船头男子也无法完全清楚地看明白她。      男子只模糊瞧得船头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翩跹起舞,犹如霓裳仙子凭空舞于江山,人与景皆不似人间。她身上的披帛随舞飘着,竟比楚国舞姬最出名的水袖还要缠.绵,绸缪不去。      男子恍觉披帛一圈圈绕住姬华池的身子,亦是他一圈圈绕住的青春年华。      这么多年层层裹住,到今日才抽丝解开。      男子命人将船向着姬华池那边开过去。      姬华池正舞着,忽觉不对劲,旁边的侍卫见佳人惊鸿蹁跹,早就呆了,反倒是姬华池提醒她周围的那些侍卫:“戒备!”   她收起舞姿,亦换了冷然的神色,后退两步命令道:“全部张弓备箭,若是敌船,果决射杀。”      侍卫们回过神来,凛然领命。      “呵呵,楚王不悦孤来么?”对面的船只破雾开进来。船头正对着姬华池所在的船头。那男子听力极佳,将姬华池的冷言冷语听得清清楚楚,男子反问姬华池:“楚王既然不悦,又为何要跳如此优雅的一支舞欢迎孤的到来?”男子手扶栏杆,朗声夹含冷气:“楚王这么温柔又低卑,盛情令孤难却啊!”      姬华池看到对面船头的男子,咬了咬牙,转作坦然无惊笑容:“孤以为秦赵王会在庸关坐等,未想着秦赵王这么诚惶诚恐,低卑地亲自迎出几十里,到这江上来迎孤。”姬华池前进数步,亦扶栏,感叹道:“比起来,还是秦赵王更加盛情啊!”      “哈哈哈哈!”魏匡平时都是无声笑的,这会却乍然笑出声。   魏匡周围的秦赵臣子和侍卫皆蒙了,他们的王,本就生得一番不同其他男人的刚硬和邪气,但因着他笑不出声,倒还将气质收敛着。这会儿秦赵王极难得地笑开去,冷眸泛起星耀,便好似一柄冷光寒剑拔剑出鞘,道道戾光,慑得人本能地后退,但这柄剑却又太过绝世无双……又勾得人明知道是危险不可触碰之物,却浑然忘己,移不开目。      魏匡稍抬右臂,着墨色王服的他似一道魅影,阴森森。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假设这个时代就有披帛=皿=    ☆、第二十六章   魏匡一双眼紧紧盯住姬华池,眸溢英采,笑问:“孤先前寻问楚王那两句话,楚王怎地不回答?”   姬华池不答,只命令下属道:“开船。”      楚国船队往左绕过秦赵国的这艘大船只,欲穿过左边的一片芦苇荡,开向庸关。      “开船。”魏匡浅笑,也命令下属开船,船头调右,偏偏挡住姬华池船队的去路。魏匡脸上笑意更浓,不依不饶问道:“小豆蔻,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姬华池稍微倾斜了身子,只手扶在船沿上,斜眼讥笑魏匡:“你好糊涂啊,孤不是已经答了么?”   她真的已经作答了:   魏匡问姬华池小豆蔻忘吾否,姬华池未回复,那便是忘了啰!   魏匡问和否汝为奴,她一战到底,那便是死也不会臣服在他脚下呀!      “呵呵。”姬华池浅笑两声,魏匡不仅是糊涂,更是笨死了,不明白她说的话。   他也从来未曾明白过她。      姬华池一双媚眼往船下瞟,觉得那些个枯黄摇晃的芦苇,甚至是漂在江上的浮游物都比魏匡更具有吸引力。      魏匡却似乎还不明白,双手撑在栏杆上,身子往姬华池这边倾:“答得不好。”他勾着唇角,漾着笑意对她说:“孤生气了。”   魏匡说完还撅了撅嘴,眨了下眼睛。      姬华池强忍心烦作呕,同魏匡说笑:“魏王真是气好大啊!”      魏匡笑意稍僵,顷刻恢复原状,他纠正姬华池道:“孤是秦赵王。”魏匡声似大江,未含有什么温度:“只要孤是王,前头缀的国号是什么,孤一点也不在意。”   “呵呵。”姬华池又冷笑两声。      魏匡却高高撅起两瓣薄唇,强调道:“孤是真的生气了呢。”魏匡右臂一抬:“气很大!”   魏匡一呼百应,江中跃起数百早已埋伏好的伏兵。秦人不善水,魏匡命这些伏兵事先训练了半年,方才能依靠芦苇自如换气。这些伏兵一跃而上,落在楚船甲板上,各执短刀。楚国侍卫当即拔剑相抗,保护船上文官,最关键是护卫姬华池:“护驾——保护大王——”      魏匡纵身一跃,如龙腾云越过两船间隙,稳稳落在姬华池面前。   姬华池欲躲,却被魏匡伸臂一带,揽入怀中。她的背抵在他的胸膛上,两人同时瞧着船上两国士卒激战,魏匡面色忽地一僵,他腾出一只手,缓缓覆在姬华池的双眼上。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看见面前鲜血横流,便决定以手覆住姬华池双眼——不想让她看见流血。      魏匡面上很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姬华池的身体被魏匡如钳铁臂栓住,不能动。但她的双唇没有被封,仍能启。姬华池就启唇跟魏匡开玩笑:“秦赵王作甚这般挡孤的眼,难不成……是怕孤睁圆眼瞪你?哈哈!”   魏匡手一抖,臂放了下来。      姬华池眼前重见光明,她回头就对视魏匡:“总不会是秦赵王怕孤见血受惊,呵护孤吧?”      魏匡盯她半响,忽然点头,讳莫如深:“正是如此呢。”      姬华池刚想轻笑出来,就听见魏匡柔声说:“姬华池,你回来吧。”   她一怔,不知他在说什么。      魏匡却是脸色一丝笑意也无,对姬华池郑重道:“我们少时的约定还在,你只要回来,和娇娇一样做孤的平妻。”      楚宫花苑,独立古松下的少年,墨色如染。   少女不开心,揉揉眼睛质问他是谁,少年笑道“吾是你将来的夫君”。      姬华池,吾是你将来的夫君魏匡。   日后我会对你好的,永远。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这些约定,都还在呢。      魏匡冷眸紧紧盯着姬华池,敛容缓缓道:“你若欢喜,孤乐意为你再摘一回豆蔻花。”   心乎爱兮,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这话听在姬华池耳中简直就是弥天的笑话。   “况卫,你脑子坏了。”姬华池抬腿照着身后魏匡胯.下一踢:“孤没心情同你虚与委蛇了!”   她直接叫他况卫,公事以对,懒得同他再玩你来我往的游戏了。      姬华池虽未踢中,但魏匡本能地往后一退,松开了姬华池。姬华池便往前走,魏匡身子前倾拉住她:“你跑什么?”   而且她能跑到哪里去,船上两国士兵虽未分胜负,但已成泾渭分明之势,姬华池所在船头全是秦赵兵,楚兵都被逼退在船尾。      “唉。”姬华池被魏匡拉住,不由得叹口气,告诉他:“你往外头看看吧。”      魏匡拽着姬华池走至船头最高处,抬头一看,见芦苇荡外全是楚国舰船,连那更远处的山头崖上也是,只这一处芦苇荡里是秦赵兵。      此时方知姬华池是故意命船开进芦苇荡来,将计就计,令魏匡掉以轻心。      “哈哈哈哈!”魏匡突然大笑,眸光灼灼凝视姬华池,满是倾慕之情。   姬华池摇头,劝魏匡道:“别笑啦,你好好看清楚啊。”      魏匡眼皮一跳,再仔细看,发现距离芦苇荡最近的那艘楚船,船头绑着一个他熟悉的娇身。   姬华池也挑眼往同一方向望去,问魏匡:“听说尤太后近来有喜,是两个月了还是三个月了?”   姬华池听见身后的魏匡旋即作答:“你杀她也无妨。”      姬华池虽事先预料了这种情况,但终究难以置信魏匡虎毒食子,她猛地回头瞅魏匡,将这无心无情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趟。   她试探魏匡:“马上就要血染大江了,秦赵王不以手覆遮爱妻之眼吗?”      魏匡迎着姬华池的目光,笑答:“不用。不过孤可以督促你动手。”      姬华池闻言,厌恶地别过头。      魏匡却偏偏要伸手将她下巴一掐,又悠悠地扳转过来,迫使姬华池同他对视。   魏匡勾唇绽笑,又摇头叹气,似无可奈何:“孤的小豆蔻,这般别扭又吃味……”      他的指尖在她下巴上摩挲,一点一点挪近她的唇角,贴在她的唇上。      姬华池猛地咬了魏匡一口,她齿上用力不轻,魏匡指腹被咬破,渗出血来。      “哈哈哈哈!”魏匡却开怀大笑,将流血的指头拿回来,自吸了一口。      姬华池抬抬眼皮,冷声告诉魏匡:“魏匡,孤以为你完完全全弄错了。”   魏匡一挑眼,歪头而笑,邪与戾皆显:“弄错什么?”      姬华池不是同魏匡说笑,亦非好玩,她严肃且平静地告诉他:“魏匡,我是真的忘了你,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报复你,更不可能是跟你赌一口气……”姬华池虽被魏匡掐住下巴,却依然不失傲然风骨:“孤做这一切,只是为完成孤自己的愿望,让大楚一统天下。这一统之路注定艰辛,必会有敌阻拦,至于这阻拦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魏匡起先还是笑的,缓缓仔细回味姬华池的话,他的笑就僵了,腿上忽生两股凉气,蔓延到身上来。   忽然有种一梦数年,此时方醒的感觉。   醒来才发现,身边孤零零没有人,都是冰冰凉凉。      这种感觉魏匡心里似乎早就清楚,却始终不肯承认,他咄咄追问姬华池:“姬华池,你当真无情?!”   他以前说她毫无情意,那不是他希冀的话。      “无情。”姬华池毫不犹豫就答。   真不愿再跟魏匡浪费、纠缠了。      魏匡倏然抓住姬华池双臂,一边摇她一边喊道:“可是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你啊!”      “秦赵王说笑呢?”姬华池不屑瞥一眼魏匡胸口:“你这么说,对得起你这颗野心吗?”   张口就来谎话,就装深情,不脸红吗?      忽响鼓声,是更多的楚船从四面八方开过来。船船相依,遮挡住地平线,又仿佛有连天堵海的欲.望,要横江截流。      就在押解尤娇的那只船,船舱中走出一人,走至船头。   汉阳君柳逸突然出现在舰队中,统帅领军。      姬华池却情不自禁失声道:“啊!”   她明明命令柳逸严守西路,柯孤云严守东路,防止庸关会盟时秦赵军趁乱入侵。      柳逸为何跑到庸关来?!      姬华池想到那夜五更过了,柳逸帮姬华池梳完妆,姬华池将行军布置交待给柳逸。   柳逸应了好,又问她:“阿池,若我及早就将西路甚至庸关的秦赵军都除了,再做什么?”      姬华池虽然不相信会出现这么有利的情况,但她仍是笑答:“要真得这么好的事,你就去东线支援柯将军吧!”   “可是我不想去。”柳逸的目光胶着在姬华池脸上,缓缓问道:“可否让我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做一件我欲做的事?”   柳逸眸色深沉,姬华池一时竟未读懂。      她并未上心地笑答:“好,若真得此好事,事后皆任你来去。”      ……      回忆至此,姬华池凛然抬头,遥隔数千丈,柳逸仿佛心有灵犀,就在姬华池抬头的那一刹那,用充沛内力沉稳吼道:“吾主,事已毕——”   吾主,事已毕,因故臣到此处来。      他想来的地方是淆江与长江的交汇处,他想做的事是保护姬华池。      姬华池欢快地笑出了声,她看不清柳逸的面目,但是她能瞧见他最爱的那一身碧色锦袍,似一株柳,总给她带来春.风。      姬华池视线牢牢注视柳逸,眸中满溢幸福,直到魏匡掐在她胳膊上的十指隔着衣料嵌入肉里,太痛了,方才将姬华池的神思和目光一同拉回来。      魏匡狠狠掐住姬华池的双臂,却恨不能将怀中人刺痛得更深些。楚船上喊话的人是楚国的汉阳君柳逸吧,她方才望那男人的是什么目光?!      呵呵,任是什么目光,魏匡都瞧得清清楚楚。魏匡忽然痛恨自己的精明,竟将姬华池对柳逸的担心、关切、挂念、爱慕全都读了出来。   最恨那会心一笑,对别的男人心有灵犀。      魏匡以前也承受过姬华池这种饱含真情的笑容,但他与她那时少年情.事,青涩且浅,如今姬华池遥望柳逸一笑,却是历经风霜后再动情,比年少时慎重难得,眸光之缱绻与眸中之情意更深上一百倍,岂是魏匡能比?      魏匡一片慌乱,之前姬华池言无情,魏匡的心还只是沉一两分——她对他无情,不要紧,日后帝位天下,他有得是时间跟她慢慢来。   但这会陡然知道她钟情柳逸,魏匡的心却是直沉到底,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无可挽回。      魏匡六神无主瞧姬华池,又去望柳逸,似是而非,他好像望见柳逸也在回应姬华池的笑容,柳逸跟她是两情相悦的……而姬华池以前依恋魏匡的时候,她对魏匡笑,魏匡多是冷面冷眸以对,从未两厢通过情意。      魏匡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是有多挥霍,多么不知道珍惜。   他无比地恨自己,刀绞全身不解其痛,万箭钻心难消其悔。      魏匡禁不住眼中酸涩。      就在魏匡难过的时候,姬华池冷眼冷语对魏匡道:“秦人不善水,你说你挑水里埋伏着做什么?”   谁都知道,最善水战的便是楚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魏匡怔忪不语。      姬华池能猜到四五分:魏匡为何会疏忽,犯下这种不可挽回的糊涂错误?   但姬华池并不关心原因,也不会去猜心,她只知道,她和魏匡是敌人——敌人铸成了大错,好!   她会抓住每一个机会除去他。      魏匡笑道:“楚王夸夸其谈,怎忘了你现今的处境?”   魏匡和姬华池周围,可都是秦赵兵,将两人层层包围。      姬华池笑而不答。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周遭都是敌兵呢?但是有柳逸在,她相信柳逸有妙计护她脱身。      姬华池眨了眨眼睛,虽然她目光投向茫茫海面,但是魏匡知道她在看柳逸。魏匡心中不悦,旋即问姬华池:“你猜孤在想什么?”   魏匡就算似眼前这般平静讲话,无怒、无欢、无伤、无喜,不含有任何情绪,身上却仍掩不住散发出一股凉气,墨衣也带了重影,阴沉晦暗。      姬华池莞尔一笑:“孤为何去要猜?”   她才没功夫去猜魏匡想什么,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强迫她。      魏匡也不气恼,眉目含笑告诉姬华池:“孤在想,既已穷途末路,何不拉你同归?”   魏匡眸光溢采,这一刻显得分外英姿勃.发。      他是一个冷静自制的疯子。      魏匡往远处柳逸船头遥遥瞟了一眼,很好,他昔日听的传闻都是“双木男风”柳汉阳,以致一直瞒在鼓里。   魏匡将自己的目光收回,问姬华池:“你说孤放一把火好不好?”      火者,离卦,他带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火,亦言毁,物入中皆毁坏也。他放一把火,烧掉这个他和她身后的世界。      姬华池本来心中有十足把握,坚信自己能脱身的。这会见得魏匡可怖神情,听得他骇人的话语,忽生不安。   这个时候她可不能死!      魏匡注视着姬华池,悠悠笑道:“小豆蔻,你怕了呢!”   她怕了,他很欢心。      魏匡毫不犹豫,命属下放火,由跳跃火苗逐燃成熊熊大火,到最后烈如赤星,燃着了整支船。      姬华池被魏匡挟持住,恨恨瞪他:“魏匡,你疯了吗?难不成你甘心和我一道烧死在大火里?你的称霸之心呢?!”   “称霸之心还在呢。”魏匡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胸口瞧,他知道自己的腔膛里面在鼓鼓地跳,那是他永远不死的称霸之心。魏匡继而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姬华池的肩膀上,又将他的耳朵贴紧姬华池光滑的脖颈,仿佛他能通过她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蔓延下去,听他的心。   魏匡笑对姬华池呢喃,唇几乎贴到她的下巴上去:“你的称霸之心也在呢!”      “你在,我也在。”魏匡钳制住姬华池,远远望去仿佛他在从后搂住她,那般缠绵,那般怜惜。魏匡用委屈地音调问姬华池:“怎么办,孤的称霸之心还在,就要这样死了,孤不甘心呢……”   仿佛在故意同姬华池,他心爱的人儿说嗔言情话。      魏匡循循善诱姬华池:“叫你的柳郎退兵,孤就放你一条活路。而后数年后再战,你征伐天下之路不绝,这笔买卖你并不亏。”   他说得真挚诚恳,就好像真心实意在替姬华池着想。      要是十几年前的姬华池,肯定一口就答应了他!      可是如今的姬华池却挑眉嗤笑:“是么?孤怎么觉得真要这么着……孤就亏大了呢!”姬华池声骤转厉:“魏匡,你的死期到了!”      楚王声落,水中跃起八百伏兵。秦人赵人以为自己会在水里埋伏,这些生于湖泽长于大浪大江中的楚兵便不会了么?      魏匡眸中泛出狠戾光芒:“莫要叫这些楚国小儿上船!”      秦赵兵闻大王命令,纷纷转守船沿,身挨身,顷刻间筑成一圈人墙。秦赵兵皆已手中利刃为刺,刺向准备跃上甲板的楚兵。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楚兵虽然擅水,但到底是肉身,瞬时有不少楚兵被兵刃刺中,后仰倒入水中,如鱼归江。只是鱼归江是得水,将游得更欢快更自在,这些楚兵却是入水即成沉尸,待到尸体饱浸江水后,他们会破开被自己赤血染红的江面,浮漂上来。      以一人抗一人,以一命抵一命,八百楚兵上阵,秦赵兵再防如铁闸,也有两三百楚兵强行登船。   辉煌偌大的王船,刹那间变得拥挤且狭小,两国士兵的血,和着熊熊旺火,红红黄黄,似那燃染的天霞,色彩如此明亮动人。      姬华池目睹眼前形势,船上的楚兵英勇,正在将秦赵兵逼得节节后退——更何况整个大江上还全是楚船!   姬华池温声诱魏匡道:“魏匡,倘若你此时能识时务,不在挟制孤,孤可以饶你、尤娇,和她肚中的孩儿不死。上岸后,孤甚至可以封你一方侯爵。你励精图治,数年后亦有机会反转天下大势,向孤报仇。”      “豆蔻儿……”魏匡的面颊在姬华池面颊上摩挲:“孤真是喜欢你到死,连做买卖也同孤一样……这个买卖,听起来孤似乎不亏呢。”魏匡狠狠掐住姬华池的腰肢,吼道:“可是孤不愿意!”   魏匡将姬华池的两只皓腕扣牢,将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反背在背后。魏匡用力过猛,听得咔滋两声,姬华池钻心巨痛,十有八.九是她的胳膊脱臼了。      魏匡却毫无怜惜,拉她避开楚兵,往船中央,船舱那燃得最旺的一团火中走。      姬华池未曾想到魏匡会疯魔至此,心中慎得慌,却不能露怯,只镇定对魏匡道:“魏匡,你莫要冲动。孤无戏言,只要你肯投降,孤方才许诺你的事绝不食言。”   魏匡仍然拉着姬华池往火堆中走,步伐不停,他平静地告诉姬华池:“孤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一方侯爵,孤要当就只当这天下的霸主,睥睨众生的帝王。若是做不得,孤宁可做人下人。”   姬华池立即接口:“你做了人下人,要慢慢再爬至顶峰。做侯爵,也要步步攀顶,是一样的,何不选后面那条捷径?”   魏匡勾勾唇角,无笑:“谁说孤还有慢慢再往上爬?”   他在赵国忍辱负重数十年,爬一次他就受够了。      以后,要么天下之主,要么死。   这便是成王败寇,没什么好遗憾。      魏匡和姬华池四脚同近火堆边,魏匡把姬华池一推,将她先推近火里。姬华池王服难着,火焰往上蹿,反倒先烧了她的脸,半面脸颊,就那么烫了起来。   魏匡怜惜地摸摸姬华池另外半边脸颊,叹道:“可惜呢,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快要焦的半边!”      姬华池往火堆外面挣扎,口中大喊:“魏匡,你快看!”   魏匡头不移,手上力道不减,不让姬华池趁机挣脱。他只眼珠一转,瞥见姬华池所指方向,乃柳逸等人挟持的尤娇。      魏匡大笑:“赶紧杀她。”      魏匡这一声喊得十分响亮,运起充沛内力,他的对着姬华池讲,但对面楚船上的人也皆听到。   柳逸稍楞,姬华池还被魏匡挟持着,柳逸自然不会杀尤娇。      可是那千金高贵的尤太后听见日日共枕的人开口是这么四个字,忽就戚戚笑了起来。      押解尤娇的两名楚兵些许被吓住,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放松。就在楚兵松懈的这一刻,尤娇忽地挣脱束缚,纵身跳下滚滚大江。      魏匡亲眼目睹着尤娇的整个动作,她不会水,自然是活不成了。      魏匡眸色沉了沉,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这尤娇名里有个娇字,人也娇蛮,夜里不管欢.好不欢.好,入睡的时候都喜欢把小腿搭在魏匡的腹上。尤娇每次这么做,魏匡都会想到姬华池,楚宫中,楚山上,楚江边,淘气的小公主玩累了,靠着魏匡入睡,小腿就不知不觉搭了上来。魏匡有时正平躺着,有时正坐着,每每遇姬华池如此动作,哭笑不得。   他一般都会一动不动,任她撒野,不吵醒她。而后怕她着凉,他蹑手蹑脚褪去自己的外衣,披裹住姬华池。      那时候姬华池在睡梦中,小腿常常无意识地往下挪一分,挨着魏匡腹下,他底下那物就禁不住刚硬起来。   每次都很想要她,却忍住。      现在想来,如果他当时要了姬华池,遵守婚约娶她,后来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有时候一些事会让人产生联想,但更愿意埋藏在心底,不去触碰。      魏匡不禁臂上用力,将姬华池拉出火中。见她笑靥嫣然,并不责他,反倒向他怀中扑来。   魏匡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欲拥姬华池入怀。      姬华池却猛地旋转身子,反手挨着魏匡的背,将他狠狠推入火中。      魏匡难以置信,一时忘了挣扎,脚下步子不迈,就这么定定站在焚心火里。      姬华池半边脸颊灼热,似已灰焦,她却不管不顾,抬腿就正对着魏匡双膝踢了一脚。      魏匡双膝一软,在火中跪了下来。      此时楚兵已杀至近前,姬华池瞅准时机,唯恐魏匡再次濒死复生,喝令道:“速杀秦赵王!”   魏匡一个激灵,这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他欲出火堆,却有十几只兵刃,枪刀剑戟都有,齐齐向他戳来。      这次是真真的万刃入肉、蚀骨、钻心。      鲜血从魏匡身上涌出来,亦从他嘴角渗出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魏匡想笑,却发现身已完全不由几控,他连个轻轻勾起嘴角的动作都做不来。      魏匡陡然气绝。      姬华池近前确认了少顷,魏匡千真万确是死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几近脱力。      “大王请速治伤!”姬华池身边的楚兵提醒她颊上有伤。   楚王伤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却仍是绝色,她着一袭玄墨王服,似一朵最娇艳的花,却开成黑色。      姬华池摆摆手:“孤并不觉痛,先不急治伤。”   她摇摇摆摆转身,望向柳逸所在方向,却突见着柳逸从船头跌了下去,跌入江中。      柳逸身边并无人,没有人挟持他,更没有人放冷箭,这是怎么回事?      姬华池颊上陡然剧痛,眼前昏黑,身子后仰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自己已在楚营中。姬华池抬手抚触自己面颊,敷着纱布,疾医已经为她上药了。姬华池心神一凛,见帐中密密麻麻跪着许多将领,她愈发觉得不妙。   姬华池目光搜寻完众将,未见着柳逸的人。      姬华池双臂撑在榻上,问道:“汉阳君何在?”      “大王……”为首的那几名将领垂下头去,语气低调且沮丧,他们该怎么说?汉阳君出郢都去往西路军,路上星夜兼程,就已咯了好几回血。待到后来西路拼杀,待定西路,汉阳君又一刻一分不停歇,用最快的速度领兵赶往庸关……几位将领跟随在汉阳君身旁,见着他咯的血整盆整盆满溢,触目惊心。   到后来,汉阳君一条命,都完全是靠药吊着了。      汉阳君率领舰队来至江上,起先他待在船舱中,就是因为口中不断的咯出腥血,止不住。后来汉阳君喝了数碗药,又以针灸止血,方才敢从船舱中出来。为了不让楚王知晓病情心生担忧,汉阳君在船头始终强撑着,指挥一切。   直到见得楚王脱险,汉阳君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再无挂念,才身不能自持,栽到江中。      几位将领声已带泣:“王上……”      “柳汉阳他究竟怎样?”姬华池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比失了江山还要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  ps:我讲个冷笑话啊:   魏匡:这笔买卖你并不亏,姬华池你为何不同孤做买卖?   (欢快的歌声响起)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读完了这个冷笑话,你们是不是也变得很欢快?%>_<% ☆、第二十八章   姬华池的面色在不知不觉中苍白,将领们也被骇住,当即纷纷伏跪:“大王息怒--”为首将领稍稍将脑袋抬高两寸,仰视姬华池,小声禀道:“汉阳君、汉阳君跌入江中,已被救起。”      姬华池听闻柳逸已经被救了,却仍是心悸,平日里镇定的声音也夹杂了几分怯色:“既是如此,他……缘何不来见孤?”   “大王息怒。汉阳君现今心衰力竭,风心瘫床,不得起身,因故无法面见大王。”将领的脑袋埋得更下,额面几近贴地:“汉阳君绝非故意无礼,大王息怒,息怒啊!”      姬华池唇角勾起戚戚一笑,听到这个消息,她还会怒恼于柳汉阳么?   她心疼还来不及呢!      姬华池旋即起身,披衣着冠,前去柳逸帐中探看。   柳逸平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独一双俊唇呈现紫红。      姬华池刹那失神,双膝竟然屈起,滑跪在柳逸身侧。   柳逸是醒着的,他睁开眼看见姬华池,想唤她一声“阿池”,眼角余光却瞥见随楚王进帐的诸将。于是柳逸唇漾浅笑,他双腿不能动了,就挣扎着坐起来,恭谨道:“臣参见王上。”      姬华池心中泛酸:说什么参见呢?柳逸现在下肢不能动弹,她也跟着百骨冰凉。   姬华池本能地欲扶柳逸,右臂前探三寸,却在空中滞住,讪讪地收回来。她重新昂了首,得礼而不失威仪还以一笑:“柳卿快快免礼。”她又赞道:“此番除去秦赵强敌,柳卿功高至伟。”      柳逸下半身失去知觉,没得气力,说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虚弱:“微臣……份内……之事,咳!”   柳逸没忍住,再一次咯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带几丝残血,挂唇边。      “柳卿!”姬华池再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扶住柳逸,回头命令道:“传孤的命令,速召疾医!”姬华池眸光锐厉,环扫帐中:“尔等还不速速退去,不得打扰汉阳君歇息!”   众将惶恐,诺诺而退。      而后,疾医很快进来,道汉阳君风心一日比一日重,急需静养。柳逸躺在榻上静静地听,笑道:“和吾料到的差不多。”   姬华池深锁两眉,待那疾医走后,她方才面对平躺的柳逸,用只有柳逸能听得到的低声说:“你还笑。”   事到如今,他还苦中作乐。      柳逸嘴角的笑容反倒漾得更灿烂:“生死有命,算不到。”   既然算不到自己哪一日要归天,何不笑一笑?      不笑难道哭么?      姬华池轻浅叹一口气,抬眼望远处候着的仆从,敛容威严道:“疾医吩咐,汉阳君需要静养,你们都下去吧。”      仆从们大气不敢出,只敢应诺,接着纷纷出去了。      帐中只剩下柳逸和姬华池两人,一躺一跪卧。   楚人尚赤,军帐由绛红麻布围成,如干竭的血,又似久放的朱砂。      一圈暗红将两人同外面的世间暂时隔绝,姬华池才敢如泣唤柳逸一声:“柳汉阳。”   身为楚王,也有不由已控的艰辛。      柳逸回应姬华池的一声却是温柔缱绻:“阿池……”      姬华池禁不住握住柳逸双手,微微仰了脖子,给予他安慰,亦是许诺:“放心,孤说你一定会好起来,你就会好起来。”   姬华池并未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君王风范,但是柳逸却目睹的分明,他心里情绪复杂:她本来是女子啊!女子遇着情郎遭难,本该哭泣和惶恐,依靠在情郎身上,或是娇弱的躲在他的臂弯里,由他来安慰她。可是此时的姬华池,却握住柳逸的手,用一番慷慨男子才有的气概,振振安慰他。      柳逸既酸涩又难过,他下肢没什么知觉了,长在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撕扯得生疼。      柳逸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触摸上姬华池的面颊,顺着她颊侧的轮廓慢慢摩挲。怎么样啊……才能呵护尽她?   恍惚中,柳逸错觉自己的五指指腹在这一霎摩出老茧来。      姬华池心中同样沧桑,她一俯.身,竟双唇对准柳逸双唇,倏然吻住。   男女之事素来讲究情.欲,姬华池这一吻顾及柳逸病重,却是有情无欲,她不将自己的舌尖前探伸进,只令四瓣唇牢牢相贴。   姬华池闭起了眼睛,柳逸却始终睁着双眼,他注视她的鼻翼,睫毛,肌.肤。近在咫尺,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全部铭刻在他心上。   柳逸伸举双臂,环住姬华池。      男女皆是话不习惯多讲的人,一切一吻道尽。      良久,两人才缓缓分开。这一吻十分平静,姬华池和柳逸都没有喘气,只是姬华池触及柳逸的唇角时,吮拭了他的残血。   而今,姬华池唇上也沾了血腥味,柳逸的气味。   她又看了他许久,不缓不慢道:“你养病期间,让我照顾你吧。”      柳逸凝视姬华池半响,双掌撑地,欲坐起来。姬华池急忙扶他,嘴角一丝很淡的笑,几乎看不见:“你又坐起来做甚么。”   柳逸却仍是坚持坐直了身子,冲姬华池展颜道:“阿池,来。”他温柔地展开双臂,让姬华池来他的臂弯中。      姬华池含羞一笑,心中百花绽开。她稍稍侧了身子,因为担心柳逸一用劲就会咯血,姬华池的身子只是虚贴着柳逸的胸膛。她的一只手藏在广袖内,又悄悄撑在地上。      “大王——”帐外有内侍禀报。      姬华池和柳逸的身子旋即分开,两人不再动作,也不再对话,帐内格外沉寂。   姬华池朗声问帐外:“什么事?”      外头内侍尖着嗓子囔道:“惠芷夫人听闻汉阳君病重,从封城赶来照顾,现今正在路上。”      帐内愈发静了,如果说刚才的沉寂是因为紧张和被惊扰,这次的沉寂却是因为尴尬与不得不具有的狼狈。      姬华池眸色顿灰,却又在下一刻坚强地重新明亮。   她身子往后坐了些,同柳逸所躺的榻离得远了些,与柳逸闲谈几句,嘱咐他关切自己身体,言语克己且疏远……柳逸听得微垂了头,唤她一声:“阿池。”   姬华池垂睑浅笑:“柳卿何事要禀?”      柳逸嚅了嚅唇,最终决定启唇,姬华池却隔空抬手,阻道:“不必言了!”   她还是要继续当楚王的。一条路,不知是走到黑,还是走到金光灿灿。      柳逸深深望了姬华池一眼,终是遂了她的意,没有再开口。      楚王探望完柳逸,便退了出去。这也是汉阳君卧榻之后,楚王唯一一次探望汉阳君。之后楚王虽然日日在王帐听疾医汇禀汉阳君病情,叮嘱一定要好生善治他。但楚王却再也没有亲自去探望过汉阳君……   起先是仆从们在照顾汉阳君,后来惠芷夫人姬华佩来了,便改由姬华佩照顾汉阳君起居。她与汉阳君到底是夫妻,日日夜夜侍候在他榻前,身与影皆不离。      听闻汉阳君的病情逐渐好转。      楚王也因惠芷夫人照顾汉阳君有功,对她连连嘉奖,除了丰厚的赏赐,还接连给予姬华佩“宜室”“淑明”的封号。楚王赏了姬华佩,又赏柳逸,道他屡建奇功,将其封地汉阳以西的三百里地全部划归给他。过了数天,楚王再封姬华佩,不仅赐予她鄂西良田六百亩,更是呼其为“孤之亲王妹”。又过五六日,楚王再封柳逸,许其在封地内可随意冶铁练盐。      柳氏夫妇的封赏一时达到顶峰,莫说楚国上下八百年,就是普天下从古至今,也未见有哪一国君王这般对臣子厚封。   楚人皆道,这是柳逸和姬华佩夫妻齐心,相互映照,方才努力挣得此殊荣。      这一日,姬华池的赏赐又送入柳逸和姬华佩共同居住的帐中。   内侍们鱼贯而入,打开由姬华池精心挑选,一箱箱全是原本在楚宫中珍藏的贵宝稀珍,琳琅耀眼,金银不过是当中最普通的。      姬华佩谢过了内侍们,又命仆人打赏他们。之后,姬华佩看了几眼珍宝,也未仔细浏览,她的心并不在珍宝上,而是笑道:“夫君,王上待我们真好。”     她等了许久,身旁无人应声。      姬华佩敛起笑容,回首望去,柳逸就坐在距离姬华佩不远处的一副带轮竹椅上,怔怔望着整箱整箱的赏赐出神。      姬华佩两边唇角挑起,冲柳逸妩声再唤:“夫君。”   柳逸仍是怔忪只瞅着珍宝看,眼神空洞,似乎耳中并未听到姬华佩的呼唤。      姬华佩的唇被牙咬着,翻卷起来:“夫君、夫君!”      柳逸终是反应过来,他自己摇着轮子,令竹椅与身一齐近前。   离得姬华佩近了,柳逸含笑问道:“阿佩,你唤我何事?”      姬华佩本来要说许多话,顷刻间却全没了兴趣。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似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你把我心放哪啊……”      姬华佩发出的声音很细小,但柳逸仍是听见了,他的笑容稍显迟滞,僵在脸上。     “你我虽然——”姬华佩锁起眉头:“哪怕——”她欲言又止:“就算——不管——”姬华佩接连二三换了词语,却依旧道不尽。   最后,她干脆对准柳逸双眸,灼灼说了一句话:“但我们是结发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皿=国庆快乐! ☆、第二十九章   柳逸沉默半响,苦笑道:“我知。”      “唉。”一声叹息,不知道是柳逸叹的,还是姬华佩叹的,轻轻浅浅,分不清。      一盏茶的功夫,柳逸摇着竹椅出去了。姬华佩站起身来,本欲扶住柳逸椅背,推他出去。但是不知怎地,姬华佩听见椅轮的轱辘响,心头忽然有些荒凉。姬华佩就定定站在原地,任由柳逸自己摇椅出去了。      柳逸去到帐外,今日无阳,刚下过一场雨,呼吸吐纳间可以闻到芳草和树木的清香。柳逸恨恨吸了几口气,却依旧难解胸闷。   他反倒用力过猛,又是一口血咯出来:“咳——”      少顷,低头的柳逸瞧见视线里出现一张素白绢帕,上头绣了赤色九凤和玄黑蟠龙。柳逸并未接过帕子,而是立刻抬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阿池!”   他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平日里和风罩烟的一双眼,这一刻也变得灼灼,贪念她的面庞,看不够,看不完。      姬华池脚下向后退了半步,手臂却往前伸了些,虽然生疏,却非要将素帕递给柳逸。   柳逸怎么会不懂姬华池?他接过来姬华池的手帕,擦去了唇角血迹,果然,待柳逸一切做完,姬华池才开口道:“柳卿身子不好,平日里须注意些,切莫大动。”      柳逸不喜不悲,轻轻又唤姬华池一声:“阿池。”      这一声唤若钥若匙,骤然开启了姬华池心扉的大门,这半个月来,她何尝不是有许多的话想多柳逸说?   但是姬华池强忍住所有情绪,故意皱眉,做出微恼的样子:“柳卿有何事要禀?”      柳逸低头,望着地上的草笑:“你没有再来看过我了。”   他说得平缓,似乎只是呈述,并不强求什么——知道有许多人和事,强求不来。      “近来政事繁忙,秦赵那边的军务也在收尾阶段,毕竟是吾楚再收一国……”姬华池张口就来,滔滔道:“孤实是抽不开身。但孤虽人未至……这些天孤对柳卿和王妹的封赏,柳卿以为如何?”   在她的设想中,接下来,柳逸会谦虚道一句类似“臣身为楚民,当毕生为楚效忠,王上的赏赐臣实在受之有愧”的话,然后她便可以说“柳卿不必惶恐,这是你应得的”。      如此客套往来,而后两散。      谁料柳逸抬起头,凝视着姬华池道:“阿池,你陪我站会吧。”   他的目光和言语突然间全部带了央求的味道,姬华池一时受不住,心虚波动下脱口而出:“你让孤站在这里做什么?”      刹那激动,姬华池怅然挑起一双长眉,直飞入高髻鬓角,笑中带颤问柳逸:“孤凭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姬华池一面唇中吐出这句话,一面心底问自己:明明一个女人的热情和爱恋是有限的。次数,长短都有限。她明明在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对魏匡爱得死去活来,奋不顾身了一次。她以为自己所有贪嗔痴都燃烧殆尽了,缘何还会对柳逸复燃?   且这一次的火和思恋一起疯狂蔓延,已成燎原。      姬华池觉得胸闷心悸,不由得伸手捋了捋胸口,顺气。      姬华池拉下脸来的时候,始终注视着她的柳逸,发现他的女王……鼻翼两侧已经隐现两道浅沟,眼角亦有憔悴细纹。      雪胸还是雪胸,酥腰仍是酥腰,她面庞上的皮肤却依旧掩不住的老去。   衬上她发髻上插着的两柄镶金嵌翡九凤簪,腕中的白玉镯,指上的各色宝石戒指……说到底不过八个字:珠光宝气,年华不在。      可是有时候年华本无意改变什么呢,人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走了哪条路,还是自己选的吧。      千感万慨,柳逸想叹息一声,不得叹,不可叹,不能叹。   他缓缓笑道:“是微臣斗胆了,王上息怒。”      姬华池转身,渐行与柳逸渐远,独自归于王帐。      ……      重伤的汉阳君柳逸虽然腿疾难愈,但气色到底是一天比一天天更好。待柳逸不再经常咯血之后,便向楚王姬华池请归封城,继续留守东线。而柯孤云好手好脚,马上神勇,便为姬华池调去前线,征伐冲锋。至于西线和新收的秦赵疆土……柳逸向姬华池举荐了十数人,有文有武,皆既忠且义,姬华池用得颇为得心应手。   姬华池干脆任命柳逸为令尹,全权选拨楚国上下的贤才。      三年后,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批秦人与赵人被消灭,楚国趋近一统,只有最北角尚余一燕……      六年后,燕国俯首称臣。      姬华池登基称帝,睥睨天下。   郢城偏南,不利于控制北方,年近中年的女帝已决意迁都,但姬华池初次觐见众臣,仍是选址郢都宫内的章华台上。她对这一处宫殿喜恶半掺,谈不上留恋,但毕竟是其生长的地方,是属于她姬华池的宫殿。情节如此,姬华池登基初俯她的子民,只能是,也必须是在这一座楚宫中。      姬华池画了一对青色直眉,梳着切云发髻,戴着垂琉帝冕。她穿着一身锦与绣双材的交领帝袍,好一派大楚锦绣河山!帝袍的颜色由朱砂和石黄染造,赤红是翱天九凤,明黄是盘旋巨龙,对龙对凤在帝袍上威慑众生。      姬华池双手放在腰间的错金镶玉带钩上,她不用人搀扶,自己迈着矫健刚劲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章华台的最顶端。      时值正午,日正当空,照在地上理应是浓烈的颜色。然后擦过姬华池帝袍的那几缕光线却染了火红和明黄,投射在时阶上,似是旁晚余晖。      姬华池一步步往上走,竟然恍惚有一种漫长路到头,攀得越高,越步入夕阳的错觉。   无限夕阳再灿烂,终近云霞散。      姬华池帝袍上的龙凤纹路金线走,耀得阶上斜晖斑斓,又恰若一生难测的变幻。   变幻中有风霜雪雷,亦有欢欣喜悦,曾遇着一人,与她共患难。姬华池脑海中掠过一道碧青身影,绿如柳,轻轻挠在她心上。      女帝在琉珠冕帘下的面目无人看得到,只有姬华池自己知道,她方才右侧唇角勾起了一丝浅笑,其中是有酸涩和遗憾的。   酸涩今时今日,不得不承认奔波纷扰半生,次次翻覆转弯,最向往的……原来是平淡。遗憾是夕阳渐近,时辰已晚不得归。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一步高过一步,不得有一步走错,亦不得由一步犹豫。   她是天下之帝,必须步履从容,绝无一丝一毫的踌躇和慌乱。      姬华池站在章华台的最高处,在转身面对众臣前,收起她无泪的哭和无声的笑,亦收起倦颜,展露给普天下人一张最典型的帝王面目。      也许是天宽地阔,眼前视野无限,姬华池心中种种阴郁,例如酸涩、遗憾、疲惫……统统尽扫,只留欣慰。   大楚终于一统天下,她凭生夙愿得以实现。而且这天下是她的,底下的文武万官听她调配,她还有什么不开心?她为什么要不开心?她凭什么还能不知足不开心?!      漫漫苍穹,只有一颗帝星。既为帝王,注定一生孤单。       姬华池依礼宣旨,俯瞰众臣磕头,直起上身,又弯屈磕头……她忽然回忆起与柳逸独处殿内的那一天一夜,外头的雪花乱吹,殿内暖如春.日,姬华池和柳逸牢牢牵着手,十指相扣。她给他看金刀,笑道:“柳汉阳,你猜我为何会对这把金刀爱不释手?”      “阿池,我不知呢。”柳逸的确猜不到,但他坚信姬华池留恋金刀的原因,绝对不是玉匣金刀最初的主人是魏匡。      “因为这把金刀上的血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上头的血永远都不会干!”姬华池也不瞒柳逸,径直向柳逸吐露心扉:“就像孤为尊极宝座做下的罪孽,诸般种种,永远都抹不去。”   柳逸含笑,环住姬华池背部的右臂缩紧些,将她紧紧揽在他的臂弯里:“陛下其实可以修史改书的。臣虽不谙此道,但可荐忠心之人,主持修书。”      “不必了!”姬华池摇摇头,脑袋贴紧柳逸胸膛,整个人身子往他怀里再依偎些,再靠得紧些。她贪恋与他短暂的幸福:“防不住民口,止不住刀笔吏,以后史书上爱怎么写孤,就怎么写孤吧!孤既做了,就不怕写。既做了,便不能回头。”      ……      姬华池想到这,慢慢笑了一声:“哈——”   她那一夜很有点忘形呢,不仅跟柳逸做了许多次,甚至在某一刻生出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奢念,希望能怀一个柳逸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孩子都一定……姬华池闭眼又睁眼,眸光陡然换做锐利:回忆这么多做什么呢?她是一个对人对己都残酷无情的人。      因为她是帝王。      姬华池双手扶栏,轻轻屈起食指,无声地敲在栏杆上。她考虑了一下,以后她可以在世族子弟中挑选几个孩子,集体交由柳逸教导……经过层层选拔和考验,她会从这群孩子当中挑选出她的继承人。      姬华池岿然不动,目光却不知不觉移动,投向柳逸身上。她高高在上,他在百尺之下,她看不清,只能看见一抹与众不同的青影,令她心安。      ……      姬华池在望柳逸的同时,柳逸也在举头注视姬华池:这是世间权力最鼎盛的宫殿里,宫殿中最高耸建筑非章华台莫属,他的女帝,此刻正站在章华台顶,光芒万丈。姬华池所处位置是那样的高,几乎与云霄接壤。高到柳逸直直仰伸脖子,也无法看清姬华池的五官和神色,只记得以前做过的那些好梦,梦里她的面庞如玉,眸光有若水波。      虽然姬华池现在正在俯瞰,但她俯瞰的人太多,柳逸根本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看他。      柳逸心头一烫,欲探手去触及姬华池,涉过百尺距离,穿过她面前遮挡的帝冕琉珠,去抚一抚她的脸颊,将他的温度传给她。   却意识到……他坐在轮椅上,双腿无力,跪不下去也站不起来啊。      这后半生,他苟延残喘也好,重振也好……都注定只能静静待在地面上,仰看九凤展翅九天,肆意遨游。他将隐去一切不该有的情绪,以半身残躯守土护疆,守楚护她,哪怕热血洒尽,肉身与尘土同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始终觉得,姬华池并不是个完全正面的人物,为着己利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不提倡也不反对),有得必有失,姬华池得到了帝位,也注定失去一些东西。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收藏下我的专栏,新文早知道→    大家有缘再见。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